第184章 黄沙噬铁(1/2)

“棋盘”区域的遭遇战和随后那场耻辱的夜间袭击,像两盆冰水浇在我们因初期小胜而略有升温的头脑上。隆美尔将军的指挥部显然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或者,战局的压力已不容他放缓。命令依旧是前进、侦察、保持压力。补给依旧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时隐时现,勉强吊着我们的命。而我们与这片沙漠的战争,除了与敌人的炮火周旋,与自身的饥渴疲劳抗争,现在又增加了一条无比现实、且日益狰狞的战线:与机械的磨损和衰竭搏斗。

“莱茵女儿”,这位来自欧洲工厂的钢铁淑女,正在被撒哈拉无情的风沙和极端温差,一点点地撕去精致的外衣,暴露出其复杂机械内核的脆弱。每日例行的检查时间越来越长,发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棘手。

问题首先从行走系统开始显现。沙粒,那些无孔不入的、细腻如面粉又坚硬如碎钻的魔鬼,钻进履带销、负重轮轴承、悬挂减震筒的每一个缝隙。威廉每天早晚都要花费大量时间,用高压气罐、特制的长毛刷和宝贵的润滑脂,与这些沙土进行一场似乎永无止境的拉锯战。即便如此,履带的磨损速度依然远超以往。托带轮和诱导轮的橡胶边缘开始出现龟裂和剥落,在沙地上滚动时发出不祥的摩擦声。

“听见没?”威廉常会停下手中的活,侧耳倾听坦克行进时发出的各种声响,像一位老医生在听诊病人的心肺,“左侧第三对负重轮,轴承有点干磨的响动,沙土肯定进去了。妈的,备用轴承就剩最后一对了。”

但这只是前奏。真正的危机爆发在一个午后,我们正执行一次长途侧翼巡逻任务。阳光垂直砸下,戈壁地表的热浪蒸腾而起,让远处的景物如同在沸水中摇曳。我们已经以中等速度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始终没有停歇,驾驶舱里的温度高得让人窒息,尽管敞开了所有能敞开的舱盖,灌进来的风也是滚烫的。

突然,威廉面前的仪表盘上,那个代表发动机冷却液温度的水银柱,开始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升。指针越过了正常的绿色区域,进入了黄色警告区,并且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水温过高!”威廉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紧绷。

“减速,找地方停车!”我立刻命令道,同时探身观察四周地形。我们正在一片开阔的硬戈壁上,最近的遮蔽是一公里外一片低矮的岩群。

“已经在减速……但指针还在升!”威廉的声音里透出焦急。他降低了档位,减少了油门,但温度指针依旧顽固地向上移动,逼近了红色的危险区域。

发动机的咆哮声开始夹杂进一种不正常的、尖锐的嘶鸣,仿佛金属在过度负荷下呻吟。一股淡淡的、不同于柴油燃烧的焦糊味,隐约透进车舱。

“不行了!必须马上停车!”威廉果断地将坦克驶离原来的路线,冲向一片相对平坦、沙质较硬的地面。当“莱茵女儿”终于喘息着停稳,关闭引擎后,那死寂中只剩下涡轮增压器逐渐停转的呜咽和金属部件热胀冷缩的“咔嗒”轻响,以及我们自己沉重的心跳。

我们迅速跳出坦克,灼热的空气和沙地瞬间包裹上来。威廉第一个扑到车体后部,打开引擎盖。一股更浓烈的热浪和机油焦味扑面而来。冷却液散热器的叶片间隙,已经被一层厚厚的、板结的沙尘和草屑混合物几乎完全堵死,就像一个人被捂住了口鼻。散热风扇徒劳地搅动着滚烫的空气,却无法将足够的热量带走。

“散热器堵塞!重度堵塞!”威廉咒骂着,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滴在滚烫的引擎盖上瞬间蒸发。他试着用通条去捅,但那些沙尘混合物在高温和振动下变得异常坚硬。

“清理需要时间,而且需要工具和水!”他回头看向我,脸色被热气蒸得发红,“这里没有足够的水来冲洗,硬捅可能会损坏散热片。”

就在这时,炮塔里传来埃里希紧张的声音:“车长!炮塔旋转出现卡滞!向左转动特别费力,有异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心头一沉,攀上炮塔。埃里希正在尝试操作方向机,炮塔的旋转明显不畅,尤其是在向左转动时,能听到一种“嘎嘎”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可能是沙尘进入了齿圈,或者液压系统出了问题。”埃里希报告道,年轻的脸上满是焦虑。炮塔无法顺畅旋转,意味着我们在静止或机动时无法快速瞄准威胁,这在战场上等同于半瞎。

我们被困在了这片毫无遮蔽的戈壁上。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脚下是滚烫的沙石。“莱茵女儿”像一头中暑倒地的巨兽,喘着粗气,关键部位还患上了“关节炎”。远处地平线空旷无物,但谁也不知道,敌人的侦察兵或巡逻队是否正潜伏在某处,观察着我们的窘境。

“全体警戒!威廉,优先处理散热问题!埃里希,尝试小心反转炮塔,看能否缓解卡滞!约阿希姆,保罗,负责四周了望!”我快速下令,强迫自己冷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威廉从工具箱里翻出他能找到的所有工具:几把不同尺寸的螺丝刀,一段细铁丝,一小罐珍贵的去污剂(原本用于清洁精密光学仪器)。没有足够的水,他只能用这些简陋的工具,加上自己的汗水和耐心,去对付那团板结在散热片间的致命混合物。

他脱下已经湿透的衬衫,缠在手上隔热,然后趴在了依然滚烫的引擎舱边缘。阳光直射在他裸露的、晒得黑红的脊背上,汗水晶莹。他用螺丝刀尖小心翼翼地刮擦、挑动那些坚硬的沙土块,用铁丝弯成小钩,一点一点地钩出深处的堵塞物。每清理一小片,他都累得直喘粗气,高温和费力的姿势迅速消耗着他的体力。沙土迷进他的眼睛,和汗水混合,刺痛难忍,但他只是甩甩头,眨眨眼,继续埋头苦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戈壁上没有任何阴凉,我们所有人都暴露在烈日下,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被蒸干了。水壶里的水要省着喝,只能润润喉咙。我不断用望远镜扫视四周,心脏因焦虑和酷热而狂跳。保罗守着他的无线电,但除了静电噪音,没有任何友邻单位恰好在附近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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