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冬夜行军(1/2)

1941年12月1日,晚间八点十七分,莫斯科西北郊防线后方集结区。

命令在傍晚时分突然下达,打破了持续十天的僵持。没有详细简报,没有地图推演,只有简洁到残酷的无线电指令:“第7装甲团所有机动单位,立即向东南方向转移,接替第14摩托化师在列宁格勒公路段的防御。行军距离:四十二公里。到达时间:明日清晨六点前。”

四十二公里。在和平时期的公路上,这不过是坦克两小时的行程。在1941年12月初的俄罗斯冬夜,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在苏军游击队活动频繁的区域,这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为什么是我们?”埃里希在接到命令时脱口而出,他的声音在寒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我们连补给的燃料都不够前线防守,现在要行军四十二公里?”

卡尔从营部回来时,脸上是我们熟悉的凝重表情。“第14摩托化师在下午的反攻中被击溃,”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报告天气,“防线出现了一个八公里宽的缺口。如果我们不填上,苏军可能在明早前突破到我们后方,切断整个军的退路。”

“退路?”威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我们不是在进攻莫斯科吗?”

卡尔沉默了片刻。“战略调整,”他最终说,但这个回答过于官方,过于空洞,连他自己说出口时都显得缺乏说服力。

我们没有时间争论。晚上八点三十分,我们排仅剩的两辆能动坦克——“莱茵女儿”和那辆三号坦克——与其他单位的十二辆坦克、八辆半履带车、十五辆卡车组成了一支杂乱的纵队。整个队伍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在冬夜中缓缓苏醒,准备开始可能是它最后一次长途跋涉。

“检查清单,”威廉在驾驶舱内自言自语,这是他的习惯,“燃油:四分之三箱,足够八十公里,如果路况良好。润滑油:冬季型号,但已使用二百小时。履带:左侧第三、第七块履带板有裂纹。传动系统:异响持续,但功能正常。灯光系统:左侧大灯损坏,右侧工作。”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驾驶员:威廉·鲍尔,三十一小时未睡眠,右手三指冻伤二级,背部肌肉拉伤,体温估计低于正常值一点五度。状态:可执行任务。”

这个冷静的自我评估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令人心碎。我们都一样:埃里希的眼睛因长时间观察而布满血丝;弗兰茨的左臂伤口虽然包扎,但在寒冷中疼痛加剧;卡尔作为指挥官,神经已经紧绷到临界点;而我,作为记录者和观察者,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看着这辆坦克和它的人一步步走向某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晚上九点整,纵队出发。

最初的五公里相对顺利。我们沿着一条冻硬的土路前进,路况尚可,能保持每小时十五公里的速度。月光偶尔从云隙中透出,在雪地上投下冷蓝色的光影,提供了基本的视野。坦克没有开大灯——灯火管制是严格的,任何光源都可能招来炮火或空袭。

威廉驾驶时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紧贴观察缝。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四年,从波兰到法国再到俄罗斯,但今夜,这个姿势里有一种不同的东西:不是专注,而是某种更深的、近乎冥想的状态。他的手稳稳握住操纵杆,但手指的每一次微小调整都显示出对车辆极限的深刻理解——知道在哪个速度下传动异响会加剧,知道在多深的积雪中履带会开始打滑,知道在怎样的弯道上需要提前减速。

“前方有岔路,”埃里希报告,他正借助星光和微弱月光试图辨认地图,“应该向左。”

“应该?”卡尔问。

“地图是1940年版的,这条小路可能已经不存在,或者改道了。”

这就是东线战争的另一个现实:地图过时,情报滞后,一切依赖现场判断。

威廉减速,坦克在岔路口停下。他推开驾驶舱侧面的小舱盖,寒风立刻涌入。他仔细查看两条路:左边的路较宽,但积雪上有新鲜车辙——可能是苏军车辆;右边的路窄,但积雪平整。

“走右边,”他判断,“车辙太新,不能冒险。”

纵队跟随我们的选择,驶入狭窄的小路。这条路很快证明比预想的更糟:路面不平,多处有隐蔽的坑洼,两侧树木茂密,枝桠低垂,不时刮擦炮管和车体。

速度降至每小时八公里。

晚上十一点,第一次故障发生。

不是我们的坦克,而是纵队中间的一辆欧宝闪电卡车。它的发动机在严寒中熄火,再也无法启动。尝试推车启动失败后,指挥官做出了残酷但必要的决定:放弃车辆,将货物转移到其他卡车,人员挤进已有车辆。

“那批货物是医疗物资,”弗兰茨看着被遗弃的卡车,低声说,“绷带,消毒剂,可能还有止痛药。”

没有人回应。我们都明白算术:在零下三十度的冬夜,一辆无法移动的卡车等于死亡。而为了整体能继续前进,局部必须被牺牲。

午夜零点三十分,我们到达第一个导航点:一座跨越小溪的水泥桥。或者说,曾经是桥——现在它被炸毁了,只剩下两端的桥墩和中间断裂的桥面,像一张咧开的巨口对着夜空。

“工兵!”指挥官通过无线电呼喊,“我们需要临时桥梁!”

工兵分队花了四十五分钟搭建了一座简易木桥——用从附近森林砍伐的树干铺设,用钢缆固定。这个过程漫长而危险:工兵们在严寒中工作,双手很快冻僵,工具不断滑落。期间,苏军的小股部队进行了两次骚扰射击,虽然被击退,但消耗了时间和弹药。

凌晨一点十五分,纵队开始过桥。每辆坦克都需要单独通过,缓慢,谨慎,像走钢丝。轮到“莱茵女儿”时,威廉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注意,可能会有颠簸。”

他驾驶坦克缓缓驶上木桥。树干在二十五吨重量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但撑住了。行进到桥中央时,左侧一根树干突然下沉——可能是结冰处断裂。

坦克猛地向左倾斜。

威廉的反应快如闪电。他没有刹车——那会让重量集中在一处,加速断裂——而是轻踩油门,同时向右微调方向。这个动作将重量重新分配,坦克恢复平衡,继续前进。

五米。三米。一米。

我们安全通过了。

“漂亮,”卡尔忍不住说,这是今夜他第一次流露出情绪。

威廉只是点点头,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冷汗,在严寒中迅速变冷。

凌晨两点,温度进一步下降。我们的呼吸在观察窗前结冰,需要不断刮擦才能保持视野。发动机运转不稳——燃油可能在油管中开始凝结。威廉不得不提高怠速,但这增加了油耗。

更糟的是,疲劳开始真正降临。

我已经三十八小时没有真正睡眠。埃里希的头不时垂下,又猛地抬起。弗兰茨在装填手位置打盹,但每次颠簸都会惊醒。只有威廉似乎完全清醒,但他的清醒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状态:眼睛异常明亮,动作精确到机械,仿佛他的身体已经越过疲劳的极限,进入某种自动运行模式。

“你在想什么?”我通过车内通话器问他,主要是为了让他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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