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冬夜行军(2/2)
“想我父亲,”他的声音平稳,没有波动,“他在鲁尔河上夜航时,也是这样。没有灯光,只有星光和直觉。他说过:‘夜晚的河流最危险,但也最真实。它不会欺骗你,只会展示它本来的样子。’”
“这里不是河流。”
“但原理一样,”威廉说,“黑暗不会欺骗。它只是隐藏。而隐藏的东西,你需要用其他方式感知:声音,振动,直觉。”
他确实在用这些方式感知。每次路面状况变化前,他都能提前减速;每次有可疑声响,他都能立即警觉;每次坦克状态有微妙变化,他都能及时调整。
凌晨三点,我们遇到了最大的挑战:一片开阔的雪原。
没有道路,没有参照物,只有无边无际的白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积雪深度超过一米,下面是半冻的泥沼。
“不能绕行,”指挥官通过无线电说,“绕行会增加十五公里。我们没有时间。”
“那就开出一条路,”威廉简单回应。
他驾驶“莱茵女儿”率先驶入雪原。坦克像破冰船一样前进,履带碾压积雪,形成一条深沟。但前进速度骤降至每小时四公里,燃料消耗急剧增加。
更糟的是,积雪下隐藏着危险。一次,坦克突然下沉——下面是一个被雪掩盖的弹坑。威廉迅速倒车,绕开。另一次,履带缠上了铁丝网——可能是战前农场的围栏,现在成了陷阱。需要停车,弗兰茨下车清理,这个过程花了十分钟,期间所有人都暴露在开阔地的危险中。
凌晨四点,燃料警告灯亮了。
“还剩多少?”卡尔问。
“理论上够十五公里,”威廉回答,“但实际取决于路况。在这种雪地里,可能只有十公里。”
我们还需要前进至少八公里。
“关闭所有非必要系统,”卡尔命令,“暖气关闭,部分照明关闭,无线电只接收不发送。”
车内温度瞬间又下降了几度。寒冷现在不仅是外部环境,也成了内部状态。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手指僵硬得几乎无法握笔记录。
凌晨四点五十分,最前面的一辆三号坦克发生故障:变速箱油凝固,齿轮卡死。它停在了雪原中央,像一头倒下的钢铁巨兽。
“需要拖拽吗?”无线电里有人问。
指挥官沉默了很久。“没有时间。留下两名士兵看守,其他人转移到其他车辆。天亮后如果可能,再尝试救援。”
又是残酷的算术。整体与局部,时间与生命。
凌晨五点二十分,东方天际开始泛起第一丝灰白。不是黎明,只是黑暗稍微变淡。我们终于看到了目标:列宁格勒公路,一条真正的、铺装的公路,在晨雾中像一条灰色的带子延伸。
但就在我们即将抵达公路时,炮击开始了。
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公路本身。苏军显然预料到增援会从这里来,进行了火力封锁。炮弹落在公路上和两侧,炸起冻土和雪块。
“全速前进!”指挥官怒吼,“冲过去!”
威廉将油门踩到底。“莱茵女儿”在最后一段雪原上挣扎,履带疯狂转动,扬起雪浪。我们冲上公路,沿着炮弹的间隙前进。一发炮弹在右侧二十米处爆炸,弹片打在装甲上叮当作响。另一发在左前方爆炸,形成弹坑,威廉急转避开。
早晨六点零七分,我们到达预定防御位置——公路旁的一个小村庄,已经被炮火摧毁大半。
纵队清点:出发时二十五辆车辆,到达时十八辆。七辆被遗弃在途中,包括两辆坦克。人员损失无法立即统计,但肯定有伤亡。
我们停在一栋半毁的农舍旁,关闭引擎。突然的寂静震耳欲聋。
“到达目的地,”卡尔的声音沙哑,“全员检查状态。”
我们勉强报告:都还活着,都还能动,但都到了极限。
威廉最后一个爬出驾驶舱。他的动作缓慢僵硬,几乎是从驾驶座上跌下来的。我扶住他,发现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不是寒冷,而是长时间紧张驾驶后的生理反应。
“你做到了,”我说,“四十二公里,冬夜,九小时。”
他点点头,想说什么,但只是咳了几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可能是呼吸道在严寒中受损。
这时,我们听到了新的声音:不是炮声,而是引擎声,从东方传来。很多引擎声。
卡尔举起望远镜,看向公路延伸的方向。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不是我们的部队,”他低声说,“是苏军。坦克,很多坦克,正在向这个方向推进。”
我们完成了行军,到达了指定位置,准备接替防御。
但我们到达时,防线已经不存在了。我们要防御的,是一个已经被突破的缺口,而填补这个缺口的,只有我们这支筋疲力尽、装备残破、燃料将尽的小部队。
威廉看着东方地平线上逐渐清晰的坦克轮廓,笑了。那是一种干涩的、没有任何欢乐的笑。
“看来,”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的旅程还没结束。”
晨光终于到来,灰白,冰冷,毫无希望。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们,在行军四十二公里后,面对的可能是最后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