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拒绝苏醒的钢铁(1/2)

1941年11月7日,清晨五点,莫斯科以西八十公里,239高地。

寒冷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气温数字,而是一种有质感的、侵入性的存在。它从每一处缝隙钻进“莱茵女儿”内部,在金属表面凝成冰霜,让布料变得像纸板一样硬脆,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次小小的折磨。温度计显示零下十八度——如果那支简陋的陆军制式温度计还准确的话。

我是被冻醒的,严格来说,是被身体本能的颤抖唤醒的。蜷缩在车长座位上的姿势让背部肌肉僵硬如铁板,每动一下都伴随着关节的抗议。我看了看表:0507。距离预定启动时间还有二十三分钟。

车内其他成员还在各自的位置上试图睡觉。威廉在驾驶舱,膝盖抵着胸口,裹着所有能找到的布料,但他的睡脸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不适。埃里希靠在炮手座位,头歪向一侧,年轻的面容在睡梦中依然眉头紧锁。弗兰茨和保罗共享着车体后部那点可怜的空间,像两只要靠彼此体温才能存活的小动物。

我不想叫醒他们。让他们多睡几分钟,哪怕只是几分钟。

我轻轻推开舱盖一条缝。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灰蓝。雪停了,但天空依然低沉,仿佛一块巨大的铅板压在头顶。地面上,昨夜的新雪平整得令人不安——没有足迹,没有车辙,仿佛整个世界都冻僵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

声音很轻,从东面传来,是那种冰层细微开裂的“噼啪”声,或者是冻土在极端低温下收缩的声音。但多年的战场经验让我警惕起来。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不是自然的声音。是金属摩擦声,非常轻微,但有节奏。然后是几乎听不见的低语——俄语的音节,被寒风撕碎成碎片。

我立即缩回车内,关闭舱盖。“全员醒来!有情况!”

四双眼睛在几秒内全部睁开,从睡眠到警戒的转换快得惊人。这就是前线生存的本能。

“东面,大约三百米,有动静。”我压低声音,“可能是苏军侦察队。”

威廉已经摸到潜望镜前,调整角度。“看不到……能见度太差。”

“听。”埃里希说,他闭着眼睛,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我们安静下来。确实,那声音又出现了:靴子踩在压实雪地上的轻微咯吱声,还有金属物件碰撞的轻响——可能是武器,也可能是工具。

“他们在布雷?”弗兰茨猜测,“还是在布置反坦克障碍?”

“不确定。”我小心地再次推开舱盖,只露出眼睛。晨光正在逐渐增强,但雾气也开始从地面升腾。在灰白色的背景中,我看到了几个模糊的影子在移动——不超过五个人,穿着白色伪装服,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侦察小队,”我判断,“可能是来评估我们的夜间位置和状态。”

“要开火吗?”埃里希的手已经搭在火炮击发装置上。

“不。机枪扫射,警告性射击。我们要保存主炮弹药。”

我操纵车顶机枪,一个短点射,子弹打在那些影子前方五十米的雪地上,溅起一团雪雾。

影子立即趴下,然后快速向后移动,消失在雾气和地形褶皱中。

“他们走了。”威廉报告。

“可能只是暂时退却。全员就位,准备启动。今天有侦察任务。”

启动。这个词在平时如此简单,在零下十八度的清晨却重如千斤。

威廉第一个尝试。他坐进驾驶座,踩下离合器踏板——踏板硬得像石头。他用力踩了三次,才勉强踩到底。

“启动马达。”他说。

保罗切换到启动电路。威廉按下启动按钮。

起初什么声音都没有。然后,启动马达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呜呜”声,缓慢得令人心焦。转速表指针艰难地爬升,然后停住。

“电池电量不足,”威廉冷静地判断,“寒冷让电池效能减半。”

“二次尝试。”

第二次,启动马达甚至没能转动引擎。只发出一声无力的“咔哒”声,就沉默了。

“电池快没电了。”威廉爬出驾驶舱,“需要外部启动或者手摇启动。”

外部启动意味着需要另一辆坦克或车辆提供电力。但我们的排另外两辆坦克状况更糟——其中一辆昨晚就报告发动机油液冻结。

手摇启动。这个原始得几乎可笑的方案,在1941年冬天的俄罗斯前线,却成了唯一的选择。

“所有人下车。手摇启动。”

我们穿上所有能穿的衣服——秋季制服外套,缴获的苏联毛毯裹在外面,再戴上手套。但这远远不够。当我的靴子踩上地面时,寒冷瞬间穿透鞋底,仿佛直接踏在冰面上。

威廉打开引擎舱盖。柴油发动机暴露在严寒中,金属表面覆盖着霜花。他检查油尺——润滑油已经凝固成半固态的膏状。

“需要预热,”他说,“否则即使启动,也会严重磨损发动机。”

“怎么预热?”

“火。需要小心地在引擎下方生一小堆火。但燃料……”

我们只有少量柴油,那是坦克的血液,一点都不能浪费。但如果不启动坦克,我们就成了固定在雪地中的钢铁棺材。

“用我的启动燃料。”威廉从他的个人物品中取出一个铁皮罐——他一直私藏的少量高度酒精,原本可能用于医疗或最后时刻。

“那是你最后的——”

“总比冻死在这里强。”

我们在发动机下方用石块围出一个小空间,倒入少量酒精,点燃。蓝色的火焰腾起,带来微弱但珍贵的热量。威廉小心地调整火焰位置,让它烘烤油底壳和进气管。

这个过程持续了二十分钟。期间,我们轮流在火边取暖,但火焰太小,只能温暖双手片刻。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手指在手套里僵硬得不听使唤。

“现在尝试手摇启动。”威廉说。

手摇启动柄位于车体右前侧。那是一根沉重的钢杆,需要插入曲轴箱,然后用人力的转动来带动巨大的柴油发动机。

“我来。”弗兰茨说,他体格最强壮。

他握住摇柄,用力转动。第一次,摇柄几乎纹丝不动。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摇柄艰难地移动了四分之一圈,然后卡住。

“冻结了,”威廉检查后说,“活塞环可能卡在气缸里。”

“加热更久?”

“我们没有更多燃料了。”威廉看着那罐即将耗尽的酒精。

埃里希突然说:“我们可以推车。让坦克移动几米,也许能松动活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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