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冰原上的掌舵人(1/2)

1941年11月13日,清晨五点刚过,“白桦林”防御阵地。

威廉已经醒了两个小时了。与其说醒着,不如说他从未真正入睡——在零下二十九度的严寒中,睡眠成为一种奢侈,更是一种危险。他蜷缩在驾驶座上,裹着所有能找到的布料:一件缴获的苏联毛毯,两条德军制式薄毯,还有从一具尸体上取下的羊毛围巾。即便如此,寒冷仍像针一样透过缝隙刺入。

他轻轻活动手指,感受关节因低温而发出的轻微抗议。这双手,这双曾经在鲁尔区的汽车修理厂拧过无数螺栓的手,如今掌握着二十五吨钢铁的命运。也掌握着四个人的生命。

车外传来细微的声响——雪被踩压的咯吱声。威廉没有动,只是眼睛转向观察缝。是哨兵在换岗,脚步匆忙而僵硬,显然也冻得不轻。

他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钟:0512。按照昨天接到的命令,今天上午八点,全营将参与最高统帅部策划的“秋季攻势”的第一波推进。说是“攻势”,但在威廉看来,更像是绝望中的最后一搏——用日益减少的燃料和弹药,在俄罗斯的深冬,向莫斯科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可笑,他想。但这是命令。

车内其他成员还在试图休息。埃里希在炮手座位上以一种不可能舒服的姿势蜷缩着,年轻的脸即使在睡梦中也紧锁眉头。弗兰茨和卡尔共享着车体后部有限的空间——卡尔作为车长,本可以占用相对舒适的位置,但他坚持让受伤刚愈的弗兰茨多休息。

威廉轻轻推开驾驶舱侧面的小舱盖,刺骨的寒风立刻涌入。他需要检查外部状况,尤其昨夜温度又创新低。

积雪深度已经超过一米二,这在德国是无法想象的。坦克半埋在雪中,只有炮塔和车体上部露在外面。威廉检查了履带——还好,没有完全冻在地上。他昨天傍晚在履带下垫了木板和树枝,现在看来起了作用。

但发动机是另一个问题。油尺显示润滑油又变得粘稠,冷却液液面过低——可能有轻微泄漏。电池电量……他不敢尝试启动测试,因为每一次失败都会消耗宝贵电力。

他缩回车内,重新关闭舱盖。寒冷让每一次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费力而痛苦。

“睡不着?”卡尔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沙哑。

威廉转过头,看到车长已经醒来,正用冻得发红的手揉搓脸颊。

“太冷,”威廉简单回答,“而且今天……”

“我知道。”卡尔打断他,“攻势。用我们剩下的半箱燃料和最后几发炮弹。”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埃里希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呻吟,和远处隐约的风声。

“埃里希状态不好,”卡尔低声说,“昨晚他又做噩梦了。大喊着‘为什么’,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威廉点点头。他知道。昨天他看到埃里希擦拭瞄准镜时,手在发抖——不是寒冷导致的颤抖,是那种深入神经的震颤。炮手在失去信心,这是最危险的信号。在战场上,犹豫一秒就意味着死亡。

“弗兰茨的肩膀伤还没好透,装填速度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二。保罗在医院,归期未定。”卡尔继续列举,声音里有一种威廉从未听过的疲惫,“而我们今天要带领全排,作为连的先锋。”

威廉静静听着。他了解卡尔,知道这不是抱怨,而是车长在梳理现实,评估风险。但当梳理出的现实如此黯淡时,梳理本身就成了另一种折磨。

“威廉,”卡尔突然问,声音很轻,“如果我们今天……你知道的。你有什么遗憾吗?”

这个问题太沉重,太私人。在军中,士兵不该这样思考,因为思考会让人犹豫,犹豫会让人死亡。但在这里,在莫斯科郊外的钢铁棺材里,在零下二十九度的黎明前,规则失去了意义。

威廉想了想,很认真地想了想。“我遗憾没能教会汉斯那小子修变速箱的技巧,”他最终说,“他是我的学徒,在修理厂。聪明,但太急躁。我总说‘慢就是稳,稳就是快’,但他总是不听。”

这个回答让卡尔愣了一下,然后苦笑起来。“就这样?没有更大的遗憾?”

“大的遗憾想多了没用,”威廉说,“它们像巨石,会压垮你。小的遗憾……小的遗憾让你还是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观察缝外逐渐泛白的天空。“而且,我们今天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会让我们死。”威廉的语气平静而确定,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这辆坦克,我比了解自己的手掌还要了解它。我知道它的每一个怪癖,每一处暗伤,每一次咳嗽代表什么。我知道在深雪中该怎么开,在冰面上该怎么停,在炮火中该怎么躲。”

他转过头,直视卡尔的眼睛:“而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车长。不是因为你的战术——虽然也不差——而是因为你把我们都当人看,而不只是士兵。埃里希需要这个,弗兰茨需要这个,我也需要这个。”

卡尔沉默了。在昏暗的光线中,威廉能看到他眼中的某些东西在松动,在重新凝聚。

“所以,”威廉继续说,“今天我们不会死。但我们需要准备,需要让每个人都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活下来。”

清晨六点,威廉叫醒了所有人。不是用粗暴的方式,而是用他特有的、务实的方式。

“埃里希,检查瞄准镜防冻液。如果冻住了,用你的体温温暖它,但不要太快,防止玻璃破裂。”

“弗兰茨,清点所有弹药,包括手枪和手榴弹。把穿甲弹放在最易取用的位置——虽然我们只剩三发了。”

“车长,你需要研究这条路线。”威廉铺开地图,指出航空照片上的一条虚线,“这不是路,是冻硬的河床。结冰厚度至少三十厘米,能承受坦克重量。苏军不会在这里布雷,因为正常人不会把坦克开上冰面。”

卡尔研究着路线:“但如果冰裂了……”

“那就快速通过,不要停。冰层破裂需要时间,我们有十五到二十秒。”威廉的语气就像在讨论早餐吃什么,“而且,我计算过重量分布。如果我们保持匀速,履带完全展开承重,压力在安全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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