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冰原上的掌舵人(2/2)
埃里希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父亲是鲁尔河的驳船船员,”威廉简单回答,“冬天河面结冰时,他知道多厚的冰能承受多重。他教过我。”
这个回答如此平凡,又如此不可思议。在莫斯科郊外的战场上,鲁尔河冬季的知识成了生存的关键。
七点,威廉召集了全排剩余的坦克乘员——包括另外两辆还能动的坦克的车组成员,总共十一人。他们在“莱茵女儿”旁围成一圈,哈着白气,踩着冻僵的脚。
“今天我们要在冰面上行驶,”威廉开门见山,没有开场白,“以下是要点,认真听,这能救你们的命。”
他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图。
“第一,保持匀速。不要突然加速,不要急刹车。想象你们是冰面上的溜冰者,任何突然的动作都会打破平衡。”
“第二,如果听到冰裂声,不要停。加速通过。停车会让重量集中在一点,加速破裂。”
“第三,如果冰真的破了——”他停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不要慌张。坦克不会立即下沉。你们有至少一分钟时间逃生。按顺序:驾驶员先出,然后是装填手、炮手、车长。不要争抢,争抢只会让所有人都死。”
他的话语冷静、精确、不带感情,就像在讲解机械原理。但这恰恰给了所有人信心——在混乱的战争中,专业是最可靠的安慰。
“还有问题吗?”威廉问。
哈塞尔举手:“如果遇到t-34怎么办?在冰面上我们机动性更差。”
“那就不要和它在冰面上对决,”威廉回答,“引诱它上冰面,然后射击它周围的冰层。t-34比我们重,冰层承受力更差。或者,如果必须交战——”他看向埃里希,“瞄准履带和主动轮。在冰面上,失去机动性就等于死亡。”
埃里希点点头,眼神重新聚焦——那种威廉熟悉的、炮手进入状态时的专注。
七点三十分,最后的准备。威廉亲自检查了每一辆坦克的履带,确保没有冰坨卡在履带板之间。他教弗兰茨如何在装填手位置固定自己,以防在冰面上滑倒。他向卡尔演示了新的手势信号——在冰面上,电台可能失效,手势将成为唯一的通讯方式。
最后,在所有人各就各位前,威廉做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他从驾驶座下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五块用油纸包裹的巧克力——真正的巧克力,不是军队配给的那种代用品。
“我妻子寄来的,”他简单解释,将巧克力分给每个人,“她说‘在最冷的时候吃’。我想现在就是最冷的时候。”
卡尔接过巧克力,感受着油纸包裹下的坚硬触感。“你一直留着?”
“等待合适的时机,”威廉说,“时机就是现在。”
他们吃了巧克力。甜蜜的滋味在冰冷的口腔中融化,短暂地驱散了寒冷和恐惧。这不是食物,是象征——象征着一个仍然存在的、温暖的世界,象征还有人记得他们,爱着他们。
八点整,命令下达。引擎启动——威廉的坦克一次点火成功,得益于他昨夜对发动机的精心保温。三辆坦克缓缓驶出阵地,向东方,向莫斯科,向冰封的河床。
出发前,威廉最后看了眼后视镜。镜中,卡尔在车长位置,表情重新变得坚定;埃里希紧贴瞄准镜,嘴唇无声地背诵着什么——可能是射击参数;弗兰茨检查着最后一发穿甲弹的引信。
“好了,”威廉对自己说,也对他们说,“让我们再活一天。”
他推动操纵杆,坦克缓缓向前。履带碾过积雪,发出熟悉的咯吱声。前方,俄罗斯的冬天展开它无边无际的白色,寒冷、致命、美丽。
但威廉知道,在这白色之下,有冰封的河床;在寒冷之中,有运转的引擎;在致命之间,有生存的可能。而他,威廉·鲍尔,将驾驶这二十五吨的钢铁,带着他的车长,他的炮手,他的装填手,穿越这一切。
因为这是他的工作,他的责任,他存在的意义。在无意义的战争中,在绝对的寒冷里,在死亡的阴影下,掌舵前行。
冰面在他们面前展开,光滑如镜,反射着苍白的天空。威廉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然后缓缓驶上冰层。坦克履带与冰面接触的瞬间,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只是表面冰屑,不是真正的破裂。
他保持速度,稳定而坚定。后视镜中,另外两辆坦克跟随他的轨迹,保持精确间距。
莫斯科还在前方,冬天还在加深,战争还在继续。但在这一刻,在这辆名为“莱茵女儿”的坦克里,五个人——不,四个人和一个空位——团结在一起,为一个简单的目标而活:再活一天。
而威廉,鲁尔河驳船船员的儿子,汽车修理厂的技师,东线坦克驾驶员,将用他所有的知识、所有的经验、所有的坚持,确保这个目标实现。
因为有时候,在战争中,希望不是宏大的胜利承诺,而是某个清晨,有人递给你一块巧克力,告诉你今天不会死,并且你真的相信他。
冰面在履带下平稳延伸,通向未知的战场。威廉的手稳稳握住操纵杆,眼睛注视着前方。在他身后,坦克乘员各司其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这就是他的鼓励:不是言语,而是行动;不是安慰,而是能力;不是保证,而是承诺——用生命兑现的承诺。
而今天,在莫斯科郊外的冰原上,这个承诺已经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