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雪与沉默的重量(1/2)
1941年11月11日,清晨,莫斯科以西约七十公里,临时防御阵地。
雪又下了起来。不是昨天那种细密的小雪,而是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缓缓飘落,仿佛天空本身正在瓦解成无数白色碎片。它们覆盖了昨夜战斗的痕迹:履带印、弹坑、血迹,还有那些未来得及收殓的尸体。雪有一种残酷的中立性,它不区分胜利者和失败者,不区分侵略者和保卫者,只是平等地掩埋一切。
我坐在“莱茵女儿”的炮塔上,看着雪落。双手放在膝上,没有戴手套——手套在昨天的战斗中丢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帮助拖拽伤员时摘下来包扎伤口,然后就忘了。手指已经冻得发紫,几乎失去知觉,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疼。疼痛需要感受的能力,而我现在好像失去了这种能力。
昨天的那场战斗,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场失败的突袭,在我脑中反复重演。不是连贯的记忆,而是碎片:哈塞尔打出红色信号弹时苍白的脸;那辆三号坦克起火时乘员爬出舱口的慢动作;t-34炮口对准我们的瞬间;还有撤退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雪地上躺着的一个人影,他还在动,但我们已经不能回头。
指挥的责任。这个词在军官学校时听起来那么抽象,那么光荣。现在它具体为四张再也见不到的面孔,两辆燃烧的钢铁残骸,以及一份轻飘飘的、可能有用也可能无用的情报。
“车长。”威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我没有回应。他爬上炮塔,坐在我旁边,递给我一个金属杯子。里面是某种液体,冒着微弱的热气。
“咖啡,”他说,“最后一点。炊事班从被打坏的卡车里抢救出来的。”
我接过杯子,双手环抱,感受那点微弱的热量。咖啡已经半凉,味道像烧焦的木头和泥土,但至少是热的。
我们沉默地坐着,看着雪落。远处,偶尔有炮声传来,沉闷而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你睡不着。”威廉最终说。这不是问题。
“你也一样。”
他点点头,点燃一支烟——也是最后的几支之一。“我在想奥托。”
奥托·舒尔茨,我们的第一任炮手,1939年在波兰牺牲。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是另一个人的回忆。那时的战争还有形状,有开始和可能的结束。我们穿着干净的制服,坦克是新刷的漆,每个人都相信元首,相信德国不可战胜。
“奥托才十九岁,”威廉吐出一口烟,烟在寒风中迅速消散,“有时我在想,如果他活到现在,看到这一切,他会怎么想。”
“也许他会像埃里希一样,”我说,“年轻,有天赋,相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也许他会像我们一样,”威廉看着远方,“只是努力活到明天。”
埃里希这时也从坦克里爬了出来。他的眼睛下有深深的黑影,年轻的面容在短短几周内成熟了十年。他默默坐在我另一侧,接过威廉递来的烟——他平时不抽烟的。
“我梦到了昨天那个坦克车长,”埃里希突然说,声音很轻,几乎被雪落的声音淹没,“他在我梦里问:‘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威廉问。
“为什么我们要在离莫斯科这么近的地方互相残杀?为什么他的孩子再也见不到父亲?为什么我们回不了家?”埃里希深吸一口烟,然后剧烈咳嗽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都沉默了。雪继续下着,落在我们的肩头,头发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弗兰茨也从坦克里出来,手里拿着两片硬面包。他分给我们,然后也坐下来。我们四个人,坐在破损的坦克上,在莫斯科郊外的雪中,分享着最后的咖啡和面包,像一群迷失在荒野中的孩子。
“我哥哥在非洲军团,”弗兰茨突然说,他很少谈论家人,“上次收到信是三个月前。他说那里很热,太阳毒得像火炉,沙子钻进一切东西里。”他顿了顿,“有时我在零下二十度的这里,会嫉妒他。”
荒诞的对比。在俄罗斯冻死,或在北非热死,战争的两种极端死法。
“至少他能看到星星,”埃里希说,“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灰的,云层低得好像要压下来。”
“你在想念星空?”威廉问,语气中有一丝罕见的温柔。
埃里希点点头:“在家里,在慕尼黑郊外,冬天的星空很清晰。我和我弟弟会躺在雪地里,寻找星座。他说他将来要当天文学家。”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他在家里,而我在莫斯科郊外,也许永远回不去告诉他,俄罗斯的冬天没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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