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愁云惨淡(2/2)

他是何家的大家长,一辈子好强,总想把这个家撑起来,可没想到老了老了,却遭遇了这样的变故。

他先是走进了叶春燕的病房,看到病床上那个状若疯癫、死死抱着死婴的三儿媳,心里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他又被何天培扶着,走到隔壁的病房,看到三个高烧不退、气息奄奄的孙女,小孙女招儿还在抽搐,大孙女念儿在梦魇中呜咽,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爹!”

“爹!”

何天培和何天能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两人的脸色也同样沉重得吓人。

何天培是老大,性子沉稳,此刻却也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焦虑和痛心。

何天能是老二,为人实在,看着侄女们的样子,眼圈都红了。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护士就匆匆跑过来说,钢厂保卫科刚送来了一个人,是何天良,情况很不好。

三人又连忙赶到另一间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何天良,他依旧神志不清,浑身打着哆嗦,眼神呆滞,嘴里胡话连篇,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的样子。

“造孽……造孽啊!!”何明显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痛心,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家门不幸,何以至此!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何天培扶着父亲,低声劝慰着:“爹,您别激动,身体要紧。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得想办法解决。”话虽如此,他自己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何天能站在一旁,看着病床上的弟弟、弟媳和侄女们,心里五味杂陈,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很快,得到消息的张翠花和叶母也顶着风雪,从何家村匆匆赶来了。

何家村离镇上的卫生院有七八里路,雪天路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鞋袜都湿透了,裤腿上也沾满了泥水。

张翠花一进卫生院的大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听何天良的下落。

当她被护士领到何天良的病房,看到病床上那个狼狈不堪、神志不清的三儿子时,心疼得直抽抽,一把扑到床边,抓住何天良的手就哭喊起来:“我的儿啊!你怎么成这样了!浑身冰凉,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是哪个天杀的把你害成这样的啊!”

她的哭声尖利而凄厉,充满了心疼和愤怒,完全忽略了旁边病房里抱着死婴的叶春燕,也忘了问那几个孙女的情况。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可何天良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三儿这个样子,心里还是疼的。

哭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四处张望,当她的目光终于落到隔壁病房门口,瞥见叶春燕怀里那个小小的、僵硬的襁褓时,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悲痛,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如释重负。

她压低了声音,嘟囔着:“一个丫头片子,没了就没了,也值当这么要死要活的……还闹得这么大,让全村人都知道了,真是丢人现眼……”

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卫生院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膜。叶春燕的啜泣声猛地一顿,何明显和何天培、何天能也都听到了。

何明显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他指着张翠花,嘴唇哆嗦着,想骂她几句,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脸色憋得通红。

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蠢女人!连自己的亲孙女都嫌,要说也别现在呀!

叶母则与张翠花截然不同。她看到女儿那副疯魔的样子,看到那个早已没了气息的外孙女,再听到亲家母那冷血的话语,顿时悲从中来,扑到叶春燕床前,母女俩抱头痛哭。

“我苦命的春燕啊……我苦命的外孙女啊……” 叶母的哭声悲切而绝望,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尽管这个“黑发人”只来到世上六天)的无尽伤痛。

卫生院里顿时乱成一团,哭声、骂声、劝解声混杂在一起。

何天能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再看看隔壁病房里那三个急需照顾的高烧孩子,以及呆立在走廊里、浑身笼罩着绝望气息的来儿和盼儿,心里做出了决定。他走到同样面色沉重的大哥何天培身边,低声商量了几句。

然后,他来到眼神空洞的来儿和盼儿面前,蹲下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来儿,盼儿,这里太乱了,你们也累了。跟二伯回家去,好不好?二伯娘给你们做点热乎饭吃,好好睡一觉。”

来儿抬起头,看着二伯温和却难掩疲惫的脸,又看了看病房里混乱的景象和妹妹们痛苦的小脸,麻木地点了点头。盼儿则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恐惧和依赖。

何天能叹了口气,拉起两个侄女冰凉的小手,对何明显和何天培说:“爹,大哥,我先带她俩回去,让秀兰照顾着。这里……你们多费心。”

何明显无力地摆了摆手。

何天能便带着如同两个小木偶般的来儿和盼儿,离开了这片充斥着悲伤与混乱的卫生院,顶着风雪,回到了何家小院。

李秀兰早已在家中焦急等待。看到丈夫带着两个失魂落魄的侄女回来,她什么也没多问,连忙将她们迎进屋里,打来热水给她们擦洗冻得通红的小脸和手脚,又赶紧下厨房,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挂面。

来儿和盼儿机械地吃着面,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还停留在那个恐怖冰冷的家里和混乱的卫生院。

李秀兰看着她们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柔声安抚着:“好孩子,别怕,到家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将家里平时何虹平睡的小床收拾出来,铺上干净温暖的被褥,让来儿和盼儿躺下休息。

两个女孩或许是极度疲惫,也或许是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精神一松懈,很快就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依旧不时惊悸,眉头紧锁。

何虹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堂姐们那与年龄不符的绝望和麻木,再想到卫生院里那个刚降临人世六天便匆匆逝去的小生命,以及三叔三婶那扭曲的关系,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时代背景下,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人性的愚昧自私,所能造成的毁灭性力量有多么可怕。

夜色渐深,风雪似乎小了些,但何家众人心头的寒意,却比这腊月的天气更加刺骨。

卫生院的残局如何收拾?何天良和叶春燕的未来何在?那几个身心受创的女孩又将何去何从?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无解的难题,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相关者的心头。

这个年,注定要在无尽的悲伤与混乱中,艰难地走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