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胡商账本(2/2)

苏正和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灵武见到的景象:回纥骑兵的马蹄踏碎了结冰的河面,吐蕃赞普的使者用狼皮换取唐朝的茶叶,而那些如今在长安城里养尊处优的胡客,当年也曾跟着唐军收复两京。他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相爷,这是开元年间的《客馆令》,上面写着诸蕃使入朝,留舍鸿胪寺,供给钱粮......

此一时彼一时!李泌猛地起身,朝舆图上重重一戳,如今吐蕃占了河西走廊,回纥控制着北庭都护府,这些人若真心归唐,为何不将家眷迁往关内?反倒在长安广置产业,坐观成败?他的银刀突然指向舆图边缘的波斯湾,当年玄奘法师能从长安走到天竺,难道这些胡商就回不了家乡?

窗外的夜风卷着沙尘掠过,将案上的账册吹得簌簌作响。苏正和望着舆图上那些被红笔圈出的路线——回纥道、海夷道、吐蕃路,突然明白李泌早已布好了局。

西市风云

朝廷要遣返胡商的消息像瘟疫般传遍西市时,阿罗憾正在给新收的学徒讲解如何辨别和田玉的真伪。当差役将《谕胡客归国诏》贴在宝昌当门楣上时,那个高鼻深目的粟特少年突然打翻了水盆,清水混着玉屑在青石板上漫延开来,像极了二十年前碎叶城破时的护城河。

阿罗憾掌柜!隔壁酒肆的胡姬阿依莎披着波斯锦袍跑来,金箔装饰的头巾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听说回纥可汗愿意借道?可我丈夫是长安人......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只见一队神策军簇拥着囚车从西市大街驰过,车中关着的竟是大食商人赛义德。

私藏甲胄。差役们用鞭子抽打着围观的胡商,朝廷有令,凡不愿归国者,需入籍授官。敢有隐匿资产者,抄没家产!

阿罗憾突然想起昨夜李泌派来的密使。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用生硬的波斯语说:相爷知道你与黑衣大食哈里发有旧。他当时正用象牙算珠计算着账目,算珠碰撞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每一颗珠子,都是一个胡商的命运。

金光门送别

贞元三年秋,金光门外的官道上挤满了骆驼和马车。阿罗憾站在宝昌当的二楼,望着那些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高昌老人的孙子背着弓箭加入了护送队伍,尉迟青的女儿将于阗玉佩塞给了前来送行的长安少年,就连最顽固的论莽热,也在看到吐蕃赞普的密信后沉默地上了马。

掌柜的,真不跟他们走?粟特学徒摸着账台上的铜秤,秤砣上的波斯铭文在日光下泛着青光。阿罗憾突然从暗格里取出一枚龟符,符上刻着归义将军四个汉字——这是今早吏部送来的。

他笑着将龟符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当年我祖父跟着波斯王子来长安时,骆驼上驮着的是珠宝;如今我留在这里,要让波斯的商队驮着长安的丝绸回去。他望向街对面新开的商铺,那块大唐波斯舶使司的匾额在秋阳下闪闪发亮。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阿罗憾举目望去,只见一群穿着唐式圆领袍的胡商正簇拥着苏正和走来,其中一个高鼻深目的汉子捧着账簿笑道:苏主簿,这是今年西市的商税,比去年多了三成!

苏正和的笑容比秋阳更暖。他望着那些混杂在唐人中的胡商,突然想起李泌昨日在朝堂上说的话: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这些胡商留在长安,不是朝廷的负担,是大唐的镜子。

夕阳将金光门的城楼染成赤金色时,阿罗憾的学徒突然指着西方惊呼:掌柜的快看!是回纥商队!长长的驼队正从地平线处涌来,为首的商人高举着唐朝的市舶司令牌,驼铃在风中洒下一串清脆的声响,像极了四十年前那些初到长安的胡客们带来的驼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