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以田识人(1/2)

两税制:认田不认人的时代洪波

第一章 沪上商客岭南劫

大历十四年暮春,广州城西的珠江码头飘着绵密的雨丝。沈七郎蹲在榕树根下,望着江面上来往的乌篷船,手里那只粗瓷碗里的稀粥早就凉透了。三个月前他还是上海港小有名气的绸缎商,如今却成了岭南道最大粮商周显家的佃户,这种落差像码头石阶上的青苔,湿滑得让人心里发慌。

沈郎君,还愣着做什么?周老爷家的早课要迟了!管事阿福甩着油亮的辫子走过来,靛蓝短褂上别着枚铜制算筹。他靴底碾过沈七郎脚边的稻壳,你那百亩沙田今日得下种,误了农时,今年的租子可饶不了你。

沈七郎攥紧了拳头。去年在苏州进货时遇上海盗,船货尽失,债主临门之际听闻岭南荒地多,便变卖家产带着妻儿南下。原想重拾旧业,谁知广州商税比江南重了三成,绸缎铺开了月余就被迫关门。走投无路时,周显借给他五十贯铜钱,转头就折算成百亩沙田的佃租,立下文契:秋收时缴纳四十石糙米,否则便要拿他儿子去抵债。

阿福管事,沈七郎声音发颤,听闻新制两税,不是说不问垦熟,不问水旱他昨日在墟市听税吏宣读的告示还萦绕在耳边,那些计资而税,以亩定赋的字句曾让他燃起希望。

阿福嗤笑一声,从袖中抽出税册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当周老爷是好相与的?这田契上写得明白,四十石是,官府收的另算。他用算筹敲着税册上的朱批,瞧见没?周老爷这千亩良田,每亩官税不过二升,你那百亩沙田,按新制得缴两石三斗呢!

沈七郎只觉天旋地转。他在上海时虽也纳税,但按租庸调制,他身为商户只需每年缴纳两匹绸缎,何曾见过这般层层盘剥?雨水顺着榕树叶滴进碗里,溅起的泥点糊了他满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二章 杨炎新法震动朝野

长安大明宫的紫宸殿内,晨雾还未散尽。宰相杨炎捧着新修的《两税使条例》站在丹墀下,鎏金朝服被烛火映得明明灭灭。阶下三十余位藩镇节度使的代表垂手而立,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如同雷暴前的死寂。

诸公,杨炎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自安史之乱,版籍荡然。租庸调以丁为本,如今编户逃亡十之三四,若不改弦更张,国祚危矣!他展开黄麻纸卷轴,两税法,量出制入,计资而税,不问垦熟,不问主客——

话音未落,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幕僚就出列抗声:杨相公此言差矣!我河北诸镇,丁壮皆披甲胄,若按资产定税,莫非让将士们典卖鞍马缴纳不成?此人话音刚落,成德、幽州的代表纷纷附和,殿内顿时嘈杂如市。

杨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两本账册高举过顶:大历十四年,度支总计数,天下财赋岁入一千二百万缗。其中江南八道贡献八百万,河北四道仅三百万!他目光如炬扫过众臣,诸位节度若真心为国,何不效仿浙西观察使李栖筠,将州县垦田实数上报?

德宗皇帝在龙椅上轻咳一声,内侍监鱼朝恩捧着紫宸殿的香炉缓缓走过。铜炉里升起的檀香烟雾中,杨炎看见皇帝御案上摊着的《括户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记录着过去三年括得的客户八十万户——这些昔日的逃户,如今都成了两税法下的新税源。

陛下,户部侍郎杜佑出列奏道,两税之制,实为救时良策。臣昨日得杨相公所赠《均节赋税恤百姓六条》,其中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一条,实乃三代井田之遗意。他举起手中的竹简,自北魏至隋,均田制屡行屡废,皆因丁税太重。今行两税,认田不认人,正合《周礼》以九赋敛财贿之制!

田承嗣的幕僚还想争辩,却被鱼朝恩用香炉柄在地面轻叩三声制止。殿内复归寂静,只有漏刻滴水声在梁柱间回荡。德宗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就依杨相所奏。着令各州刺史,本年秋税依大历十四年垦田数征收,夏税不得过六月,秋税不得过十一月。

杨炎望着御座上那道消瘦的身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河西节度使幕府时,与刘晏彻夜讨论的《管子·轻重篇》。那时他们都相信,相地而衰征的古法终有重见天日之时。此刻他袖中揣着的,正是刘晏临终前托人送来的《漕运议》,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淮西藩镇的血污。

第三章 墟市税吏话短长

广州城西的通济墟每逢三、六、九赶集。沈七郎挑着两筐新摘的荔枝穿过人群,竹扁担压得咯吱作响。这些天他天不亮就下田,夜里还要帮人修补渔网,总算攒下些零钱给儿子抓药。墟市东头的皂角树下,几个税吏正围着黑板讲解新税法,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都听仔细了!为首的税吏敲着铜锣,新制两税,分夏、秋两季征收。商户按三十税一缴纳,农户按亩计税。不管你是土着主户,还是外来客户,一视同仁!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字,记住了,以后官府只认这个字——有田产的纳田税,有店铺的纳商税,连行商也要缴!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梳着双鬟的卖花姑娘阿楚拽住沈七郎的衣袖:沈郎君,我这卖花算不算?要缴多少税?她篮子里的素馨花还沾着露水,那是她和瞎眼阿娘唯一的生计。

沈七郎刚要回答,旁边一个背着货郎担的老者就抢着说:小姑娘莫怕,昨日我去税局问了,像咱们这样走街串巷的,每月营业额不足十贯就免税。老者从货郎担里取出个算盘,我这担针头线脑,每月顶多赚八贯,倒是那些绸缎庄、当铺,得按纳税呢!

说得轻巧!卖炭翁李老五把炭叉往地上一戳,火星溅到青石板上,你们可知周显家的税是怎么缴的?他把良田都记在族中寡妇名下,再让账房做假账,把田亩分成几十户,每户都卡在五亩以下免税的限额!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懑,咱们这些老实人种着三亩薄田,反倒要缴一石二斗税!

沈七郎想起昨日去周府缴时的情景。周显的账房先生正用毛笔蘸着朱砂在税册上勾画,把百亩良田分成十户,每户都写着客户某某,垦田一十亩。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此刻听李老五一说,才明白其中猫腻。

何止如此!杂货铺的王掌柜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新制规定不问水旱,去年邕州发大水,颗粒无收,税吏照样上门催缴。有户人家交不出税,被拉去服,至今没回来呢!

税吏的铜锣再次敲响,人群渐渐散去。沈七郎望着黑板上那个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字,忽然想起少年时读过的《孟子》: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那时先生说这是三代圣人之制,可如今这认田不认人的两税,究竟是复归古道,还是另一种苛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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