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公田利钱(1/2)

公田利钱:盛唐官禄的别样图景

长安城的暮春,总裹挟着慵懒而繁华的气息。平康坊的酒旗在微风中摇曳,西市的胡商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讨价还价,皇城深处的尚书省户部,却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

苏廉坐在靠窗的案几前,手里捧着一卷刚从秘阁借来的《唐六典》,眉头微蹙。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木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光影,也照亮了他略带困惑的脸庞。他来长安已有数月,从最初的懵懂新奇,到如今逐渐沉入这帝国经济的深海,越是探究,越觉得其中门道万千,非一时一日所能穷尽。

“苏兄,又在钻研什么?看你愁眉不展的,莫不是被这长安城的繁花迷了眼,连书都读不进去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廉抬头,见是同在户部历练的同僚李涵。李涵出身京兆望族,对长安官场的掌故轶闻了如指掌,平日里没少点拨苏廉。

“原来是李兄,”苏廉放下书卷,苦笑道,“我正看这‘职分田’与‘公廨田’的记载,有些地方不甚了了,故而走神。”

李涵踱步过来,瞥了一眼案上的《唐六典》,笑道:“这有何难?咱们大唐官员的俸禄,可不止那点粟米布帛。这职分田和公廨田,便是其中的大头,也是颇为有趣的一环。”

他拉过一张胡凳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呷了一口,才缓缓道来:“苏兄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朝官员俸禄名堂甚多,除了授给百姓、官员亦可依品级分得的永业田、口分田之外,专为官员俸禄及衙门开支设置的,便是这职分田与公廨田了。”

苏廉精神一振:“愿闻其详。”

“先说这职分田,”李涵清了清嗓子,仿佛在户部大堂应对上官询问一般,“此田本就是百官俸禄的一部分。想当年高祖武德年间百废待兴,国库空虚,百官俸禄竟一度全赖职分田,不发钱帛。田租所入,便是官俸。”

“哦?竟有此事?”苏廉惊讶道,“那这职分田的租额想必不低?”

李涵摇了摇头:“倒也未必。按制,职分田交由农户耕种,政府收取地租,租额每亩最多六斗。若能切实执行,这租子不算太重,农户尚有余力。只是……”他话锋一转,“这职分田在我朝也是时废时置,颇不稳定。”

苏廉追问道:“此话怎讲?”

“就说本朝开元十八年,”李涵伸出手指,“陛下曾下令‘依旧给京官职田’。这‘依旧’二字,便说明此前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京官是没有职分田的。不过总体而言,还是给的时候多,停罢的时候少。毕竟这是官员俸禄的重要组成部分,轻易动不得。”他顿了顿又道,“试想若无此田租收入,单靠那点俸料钱,京官们怕是难以维持体面。”

苏廉点了点头,心中默默盘算:六斗每亩,若一个五品官有职分田二百亩(唐代职分田制度中,京官五品确有二百亩左右),一年便是一百二十石粟米,这对于官员一家的口粮而言,确是不小的补充。

“那这公廨田,又作何解?”苏廉将话题引向另一个重点。

“公廨田嘛,”李涵放下茶盏,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公廨’即衙门之意。顾名思义,公廨田的田租收入,是用来维持各级政府机构办公费用的。小到一个下县的县衙,大到京兆府、河南府,乃至中央的司农寺、殿中省,都有份例。”

“竟有如此细致的划分?”苏廉好奇道。

“那是自然。”李涵得意地扬了扬眉,仿佛这些数字都刻在他脑子里,“《唐六典》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凡天下诸州公廨田,大都督府四十顷;中都督府三十五顷;下都督、都护府、上州,各三十顷;中州,二十顷;官总监、下州各十五顷;上县十顷;中县八顷;下县六顷……’”

他如数家珍,语速渐快:“不止州县,就连各镇、冶炼铜铁的诸冶监、管理粮仓的诸仓监也有份。上牧监、上镇各五顷;下县及中下牧、司竹监、中镇、诸军、折冲府,各四顷;诸冶监、诸仓监、下镇、上关各三顷……如此等等,各级官府,乃至一些专门机构,都按等级分得公廨田,只是数目多寡不同罢了。”

苏廉听得咋舌,他原以为只有州县设有此类公田,没想到连管理畜牧、竹林、关隘的机构都有,可见朝廷对此的重视。

“这还只是地方上的,”李涵继续说道,“京中各司的公廨田,更是有详细定例,杜佑先生的《通典》里便有记载。”

他略一沉吟,模仿老儒讲学的口吻念道:“‘大唐凡京诸司,各有公廨田。司农寺给二十六顷;殿中省二十五顷;少府监二十二顷;太常寺二十顷;京兆府、河南府各十七顷;太府寺十六顷;吏部、户部各十五顷……’”

苏廉心中一动——自己所在的户部,竟也有十五顷之多。十五顷便是一千五百亩,这田租收入,对于一个部门的开支来说,想必不是小数目。

“……兵部、内侍省各十四顷;中书省、将作监各十三顷;刑部、大理寺各十二顷;尚书都省、门下省、太子左春坊各十一顷;工部十顷……”李涵仍在继续,“再往下,光禄寺、太仆寺、秘书监各九顷;礼部、鸿胪寺、都水监各八顷;御史台、国子监、京县各七顷……”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提到“内坊、左右内率府、率更府各二顷”才停下。

“你看,”李涵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各机构分得公廨田的多少,并非完全以重要性而论,更多是依日常开支是否庞大而定。比如司农寺掌邦国仓储委积,开销巨大,故得田最多;殿中省掌乘舆服御,少府监掌百工技巧,开支亦不小。”

苏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倒是颇为务实的做法。”

“可不是嘛,”李涵笑道,“说起来,公廨田也并非我朝首创,前朝便有先例。想那东晋陶渊明先生,曾任彭泽县令时,县里也分给他公田。陶先生嗜酒,便下令种秫稻——也就是可酿酒的黏高粱,后来他在《归去来兮辞》的序里还提到‘公田之利,足以为酒’。可见我大唐的公廨田,亦是承袭前朝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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