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账籍崩坏(2/2)
政事堂里,宰相元载正拿着一份《括户疏》拍案而起。这位刚从江淮巡查回来的宰相,此刻满脸通红:江南东道!竟有七万户人家从账册上消失了!不是逃亡,是被地方官了!他将疏文甩在案上,墨迹淋漓的数字刺痛了每个人的眼:苏州嘉兴县,在册丁口三万七千,实际勘验不足两万!那些消失的丁口,都成了豪强的!
苏晋的心沉了下去。,就是依附于权贵的隐户。他们不再向朝廷缴纳租庸调,转而给豪强当佃户,只需缴纳半数的收成。去年冬天,他去相王府拜年,亲眼看见王府长史拿着账簿清点,那上面记载的佃户竟有三百余人,可在长安县的户口册上,这些人早已是逃亡除名。
元相莫急。户部尚书刘晏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景云年间,宇文融括户得八十万,如今不过七万户,算不得什么。苏晋却知道,刘晏这话是自欺欺人。开元盛世时,全国有九百万户,如今账面只剩六百万,可各州报上来的却不足五十万。那消失的两百多万户,去哪儿了?
答案就藏在韦宙的江陵庄园里。苏晋去年奉旨巡查荆南,亲眼看见那片连绵四十里的稻田。庄园的管事得意洋洋地告诉他,韦家的佃户永不输官——他们的名字从不在朝廷账册上,却要把七成收成交给韦家。更可怕的是,这些佃户还带着朝廷分配的永业田投靠豪强。按照租庸调制,永业田本是身死则还官,可如今,百姓竟把朝廷的田地当成了投靠豪强的投名状。
诸位大人可知,如今一尺绢要卖四百文?刘晏忽然放下茶盏,语气凝重,贞观年间,一匹绢才二百文。不是蚕桑减产,是租庸调收不上来了!他展开一幅《天下庸调图》,红色的线条像血一样刺眼:河北道的庸调绢,十年间减少了六成;河南道的粟米,今年只收上来三成。
苏晋忽然想起沙州账册上那个王二狗。也许,那个没有左颊痣的男人,此刻正在某个豪强的庄园里挥汗如雨。他不再需要向朝廷申报户口,不再需要每年八月去县里,甚至不用缴纳那二石粟米的、二丈绢的。他只需要把地里的收成扛到主人的粮仓,就能换来活下去的机会。
暮色渐浓时,苏晋回到户部衙署。书吏们正准备封柜,案头还摊着那份沙州账册。风吹过窗棂,卷起纸页哗哗作响,仿佛无数个王二狗在黑暗中低语。他忽然明白,租庸调制的崩坏,从来不是因为某个人的贪婪,也不是因为某次战乱的冲击。当账册上的名字变成可以买卖的数字,当朝廷的律法抵不过豪强的契约,当百姓宁愿做隐户也不愿做编民——这个曾经支撑起盛唐繁华的制度,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远处的宫城传来暮鼓声,苏晋提笔在账册上写下二字。可他知道,这两个字再也换不回那些消失的丁口,就像长安街头的枯叶,再也回不到枝头。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掠过太极宫的鸱吻,将那座辉煌的宫殿染成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