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账籍崩坏(1/2)
账籍崩坏:制度瓦解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长安城的秋意总比乡野来得迟缓些。当关东的粟田已泛起金黄,户部衙署前的老槐树才刚落下第一片枯叶,飘在堆积如山的黄麻纸账册上,像给这座帝国的经济中枢蒙了层灰翳。开元二十五年的午后,主客郎中苏晋正对着陇右道送来的丁口册页皱眉——在册的三百七十名成丁里,竟有十七个名字旁画着墨点,标注着貌定不符。
又是沙州送来的。书吏将一叠补充文书摆在案头,羊皮纸的膻气混着墨香散开,说是去年遭了蝗灾,百姓流亡太多,里正只能凭着记忆补填。苏晋翻开其中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王二狗的相貌描述潦草得可笑:面方,无须,左颊有痣。可附页的勘合文书里,陇右黜陟使的朱批却写着:复验无痣,疑似顶替。
这样的纰漏,十年前是要掉脑袋的。苏晋想起永徽年间的旧例,那时各州的团貌官都是从吏部精挑细选的貌阅郎,带着朝廷发的铜鱼符下乡核验。贞观十八年,岷州刺史李道彦就因为纵容里正虚报丁口,被太宗直接贬为庶人。可如今,他手里这份沙州账册,连最基本的团貌五记——即眼、鼻、口、耳、面的特征记录——都残缺不全。
窗外忽然传来争吵声。户部主事张柬之正揪着个驿卒的衣领,驿卒怀里的布囊滚落在地,撒出半袋碎银子。从洛阳到长安,不过八百里路,你竟走了十五天!张柬之的山羊胡气得发抖,账册逾期三日,按律当杖四十!驿卒哭丧着脸辩解:大人明鉴,崤山那边有强人出没,小的绕路走了商山道......
苏晋叹了口气。安史之乱后,全国的驿路损毁了近半,原本十里一驿,百里一馆的邮传系统,如今在河北道竟有百里无驿的窘境。上个月幽州节度使李怀仙送来的户口账,用的竟是粗劣的桑皮纸,上面还沾着可疑的血渍。书吏们私下说,那是回纥兵劫掠驿站时留下的。
更要命的是人心的崩坏。苏晋想起去年去华州巡查时的见闻:华阴县的里正赵五,竟把自己瘫痪在床的老爹还记在名册里,只为多领一份永业田。当苏晋带着人去时,那老汉躺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赵五却振振有词:律法只说身强可役,没说瘫痪不算丁啊!气得苏晋当场摔了他的算筹。
可这样的小聪明,在天宝年间后竟成了常态。关中平原的籍外田——即不在政府账册上的私田——十年间激增了三成。苏晋案头就压着京兆尹送来的密报:泾阳县豪强郑十三,用的名义,把邻村二十八户的永业田都弄到了自己名下。所谓,本是百姓急需用钱时,将田地暂时抵押给富户,约定三年后赎回。可郑十三却暗中修改契约,把改成了,等农户来赎田时,拿出的却是盖着县印的买卖文书。
苏郎中,宫里传旨,让您去政事堂议事。小黄门的尖嗓子打断了思绪。苏晋抓起紫袍匆匆赶往皇城,路过平康坊时,正看见一群流民蹲在墙根啃树皮。为首的老妇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脸瘦得像只雏鸟,手里却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子——那是今早户部按丁口发放的义仓米,本该够五口之家吃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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