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永业田上(2/2)
憨娃!王二柱拍了下儿子后脑勺,却难掩嘴角笑意。他想起大业年间,自家五口人挤在十亩瘠田上,每亩要缴半石租,如今日子像是做梦——仓里的粟米够吃三年,妻子新织的绢帛给石头做了件新襕衫,连瘸腿的老母亲都能喝上掺了蜜的粟米粥。
日头爬到三竿高时,县衙的算生赵九郎正拨着算珠核对账目。案上摊着的《度支式》写得明白:凡授田,丁男八十亩,中男及残废者四十亩,寡妻妾三十亩。他面前堆着各县送来的租调账册,最上面是京兆府的汇总:万年县输粟三千四百石,调绢八百五十匹,绵两千五百五十两,输庸代役折绢六百匹。
啧啧。赵九郎捻着胡须摇头,想起武德四年那会儿,库房里连给官员做公服的绢帛都凑不齐。如今不过十年,太仓的粟米堆得像小山,织染署的布帛能从长安城排到洛阳。他翻出前朝的《隋书·食货志》,上面记载着隋氏西京太仓,东京含嘉仓、洛口仓,华州永丰仓,陕州太原仓,储米粟多者千万石,少者不减数百万石,可那时的百姓呢?去年他去华阴县督查,见着个八十岁的老妪,说起开皇年间还抹眼泪,说那会儿缴租要半夜排队,官差的鞭子比今年的春雨还勤。
赵算生!户曹参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新铸的开元通宝,把去年的租庸调与汉晋旧制做个比格。
赵九郎赶紧铺开麻纸,蘸着松烟墨写道:汉制十五税一,唐四十税一;汉更役三十日,唐二十日;西晋户调绢三匹,唐仅二丈...写到这儿,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喧哗,探头一看,只见十几个老农抬着块轻徭薄赋的匾额往县衙而来,领头的正是王二柱。
使不得!赵九郎慌忙下楼阻拦,却被老农们围在中间。王二柱捧着一升新收的粟米,颤巍巍地说:赵算生您尝尝,这是永业田边上种的,比口分田的米粒还饱满。俺们村去年缴完租调,家家有余粮,这都是朝廷的恩德啊!
夕阳西下时,王二柱扛着锄头回家,路过村东的大槐树下,见几个孩童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格子玩。他听见孩子们唱着新学的歌谣:桑栽永业田,麻种口分边。
输庸二十日,绢帛换铜钱。老把式的脚步顿了顿,望着自家烟囱升起的袅袅炊烟,觉得这日子就像灶台上炖着的粟米粥,正咕嘟咕嘟冒着香甜的热气。
月光爬上粮仓的草顶时,王二柱摸黑给仓房加了把锁。里面不仅囤着今年的租粟,还有给石头攒的束修,给未出世的孙儿准备的襁褓布料。
夜风掠过院角的老桑树,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唱着一首关于土地和民生的古老歌谣,这歌声里,有四十税一的宽厚,有二十日庸的体恤,更有永业田上那片望不到边的桑麻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