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开皇十四(1/2)

公廨钱与农田计:开皇十四年的朝堂风云

开皇十四年,夏,大兴城。

六月的阳光已经有了灼人的威力,透过大兴宫的格窗,在光洁如镜的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朝堂之上,气氛却比这盛夏更要炽热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来临。

隋文帝杨坚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沉静,目光如炬,扫视着阶下的文武百官。这位从乱世中崛起,一手缔造了大隋王朝的帝王,此刻眉头微蹙,似乎正被某件棘手的事情所困扰。御座旁的黄绫案几上,堆叠着几份奏章,最上面的一份,赫然是工部尚书、安平郡公苏孝慈联名几位大臣一同呈上的。

“苏爱卿,”杨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与几位卿家联名上奏,言及公廨钱之事,称‘所在官司因循,往昔以公廨钱物出举兴生,唯利是求,烦扰百姓,败损风俗’,请求‘皆给地以营农,回易取利皆禁止’。此事关系国计民生,众卿有何看法?”

苏孝慈,这位出身关中大族、素有清名的重臣,闻言出列,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臣等所言,句句属实。自开皇八年,朝廷诏赐京官及诸州公廨钱以来,初衷本是为了解决官署公费不足之虞,令其‘回易取利,以给公用’。然数年之间,此法弊端丛生。各地官府,尤其是州县小吏,多将此钱视为牟利捷径,名曰‘出责’、‘举贷’,实则盘剥细民。”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痛心疾首:“臣访得,乡间小民,遇有婚丧嫁娶、青黄不接之时,或遇天灾人祸,急需用钱,官府便派人上门,以公廨钱放贷。其利息之高,远胜寻常民间借贷,谓之‘子钱’。有甚者,春贷一石,秋还二斗,利滚利,谓之‘驴打滚’。百姓本已困苦,一旦借上此钱,便如坠深渊,往往卖儿鬻女,倾家荡产,亦难还清。此等行径,名为‘济民困急’,实为刮削穷苦,已非一日,怨声载道,民不堪命,长此以往,恐伤朝廷元气,败坏吏治民风啊!”

苏孝慈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堂上激起了轩然大波。

立刻,有大臣出列反驳。户部侍郎崔仲方便是其中之一,他掌管财政,对公廨钱的收益颇为看重:“苏尚书此言差矣!公廨钱制度,虽有小弊,然大端是好的。朝廷初立,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盈。各官署若无公廨钱生利,公费从何而来?官吏俸禄虽有定制,然笔墨纸砚、修缮差旅等项,皆需钱帛。若一概禁止回易取利,只给地营农,农事缓急,岂能立竿见影?各地官署岂不立刻陷入困顿?”

崔仲方的话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官员的担忧。公廨钱带来的利益是实实在在的。对于许多清水衙门或偏远地区的官府而言,这笔“额外收入”几乎是维持运转的生命线。

“崔侍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另一位老臣,民部尚书韦冲也站了出来,他支持苏孝慈的看法,“公廨钱生利,诚然解了一时之急,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民心离散,风俗败坏!官吏心思不在牧民,而在逐利。他们与民争利,甚至勾结地方豪强,共同盘剥。百姓借债,稍有迟延,便会遭受笞杖之辱,甚至被没入家产。此等‘出责’,与强盗何异?长此以往,百姓视官府如虎狼,一旦民怨沸腾,国本动摇,区区公费,又有何意义?”

“韦尚书危言耸听了!”崔仲方立刻反驳,“并非所有官府都如此不堪。多数官署还是能恪守本分,以合宜之法‘回易’取利,如经营官市、运输贩卖等,未必尽是‘出举收利’。若因少数害群之马,便将整个公廨钱制度全盘否定,岂非因噎废食?”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一派以苏孝慈、韦冲为首,强调民生为本,反对官府放贷盘剥,主张以公廨田代替公廨钱,通过经营农业来获取稳定收益,认为这样更符合“重农抑商”的传统国策,也更能体现官府体恤民情的形象。另一派则以崔仲方等人为代表,更看重财政的现实需求,担心废除回易取利会导致官府运转不灵,主张对“出举收利”加以规范,而非一刀切禁止。

(场景转换:大兴城郊外,某个村落)

就在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同时,大兴城郊的一个名叫张家庄的村落里,村民张老五正愁眉苦脸地蹲在自家低矮的土屋前,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的烟锅里明明灭灭,映着他布满皱纹和愁苦的脸。

几天前,他那唯一的耕牛病了,请了郎中,抓了药,花光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牛却还是没好利索。眼看就要到农忙时节,没有牛,这几亩薄田该如何耕种?一家老小的口粮可都指望着这点收成呢!

愁肠百结之际,村里的里正找上了门,脸上堆着虚伪的笑:“老五啊,听说你家牛病了?别急,官府体恤民情,正好有‘公廨钱’可以‘举贷’给你。你可以用这笔钱去买头新牛,或者雇人耕种。利息嘛,也不高,秋收之后还上就行。”

张老五一开始喜出望外,以为遇到了救星。可当里正拿出那张写着借贷数额和利息的契书时,他傻眼了。借一贯钱,半年期限,竟然要还一千三百文!这还是“官利”,若是到期还不上,利滚利下来,更是天文数字。

“里正,这利息……也太高了点吧?”张老五嗫嚅着问。

里正脸色一沉:“老五,这可是官府的钱,借给你是看得起你!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你想想,没牛,你这地就荒了,全家喝西北风去?到时候别说还钱,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这钱,你是借还是不借?”

张老五看着里正身后跟着的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又看了看屋内饿得直哭的小孙子,咬了咬牙,在那张如同卖身契的契书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可按下手印之后,他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如同坠了块大石头。他知道,这钱一旦借了,恐怕就再也还不清了。所谓的“济民困急”,不过是把他推向更深的火坑。

这种事情,在大隋的广阔土地上,并非个案。无数像张老五这样的农民,在苛政和天灾人祸的夹缝中艰难求生,一旦遇到困难,便可能被官府的“公廨钱”这根看似救命、实则索命的绳索牢牢套住。他们或许不知道,在遥远的大兴宫,有一群大臣正在为了是否要斩断这根绳索而争论不休。他们只知道,这笔“阎王债”,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场景转回:大兴宫,朝堂)

争论还在继续,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

苏孝慈深知,光靠空泛的道理难以说服陛下和持异议者。他决定抛出更具体的例证。

“陛下,臣近日收到雍州传来的密报。雍州下属某县,县令王显,将本县公廨钱尽数放出,利息高达三成。去年秋收歉薄,百姓无力偿还,王显竟下令差役强行索债,牵走耕牛,搬走口粮,甚至有百姓被逼得上吊自尽者!此事虽已将王显革职查办,但由此可见,‘出举收利’之弊,已非‘少数’,而是积重难返!”

“此乃王显个人贪酷,非制度之过!”崔仲方急道,“朝廷可加强监管,严惩此类贪官污吏,何必因一人而废一法?”

“崔侍郎,”苏孝慈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监管谈何容易?州县官吏,天高皇帝远,他们与地方豪强勾结,上下其手,盘根错节。今日查办一个王显,明日又会冒出一个李显、赵显。堵不如疏,与其费力监管那漏洞百出的‘出举兴生’,不如釜底抽薪,将公廨钱改为公廨田!”

“公廨田?”杨坚似乎对这个提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苏爱卿详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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