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公私贷生(1/2)

质库当声起 公私利贷生

开皇十七年,暮春。大兴城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枝头已缀满新绿,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自去年朝廷复准公廨钱营利,虽严令禁止“出举收利”,但京中各坊的商业却似被注入了一股活水,连带着东西两市的喧嚣都比往日更盛了几分。

西市“宝昌坊”内,一座青砖灰瓦的院落前,新挂起了一块黑漆木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裕泰当”。匾额下方,两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两侧各悬着一盏羊角灯笼,即便白日也透着几分庄重。此刻,当铺内正传来一阵细碎的争执声。

“掌柜的,您再瞧瞧,这可是真正的吴郡绫,去年新贡的料子!”说话的是个身着青布襕衫的中年男子,面色略带焦急,双手捧着一匹叠得整整齐齐的绫罗,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是京中一家小绸缎铺的店主,姓王名安,前几日因伙计不慎失火,烧坏了半间铺面,急需现钱修葺,不得已才将家中珍藏的几匹好料拿来典当。

裕泰当的掌柜姓李,是个年约五旬的老者,头戴一顶软脚幞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正眯着眼用一根象牙秤杆拨弄着那匹绫罗。他身旁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学徒,正低头在一本厚厚的账簿上记录着什么。

李掌柜将绫罗展开一角,对着从天窗投下的光线仔细端详片刻,又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布料的边缘,这才慢悠悠地开口:“王先生,不是李某驳您的面子。

这吴郡绫虽是上等货色,但您看这边缘,已有些许磨损,且如今市面上新到的蜀锦正俏,绫罗的价钱……”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最多当三百文。”

“三百文?!”王安惊呼一声,额上顿时渗出细汗,“掌柜的,这料子当初我可是花了一贯钱买下的!您这也太……”

“王先生莫急。”李掌柜放下秤杆,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当铺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值十当五’已是常例。

再者,这绫罗需得好生保管,若遇潮湿虫蛀,损耗也是有的。三百文,当期三个月,月息二分,到期本息一并偿还,便可取回。您若觉得不妥,不妨再到别家问问。”

王安看着李掌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一阵无奈。他已在西市转了三家当铺,给出的价钱都大同小异。如今正是用钱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咬了咬牙:“也罢,三百文就三百文。只是利息……能否再通融些?”

李掌柜微微摇头:“利息是行规,李某做不得主。若您同意,这便立契画押吧。”

学徒早已将当票写好,递到王安面前。当票上用小楷工整地写着:“今有王安,以吴郡绫一匹为质,向裕泰当取铜钱三百文。

月息二分,当期三月,到期本息合计三百一十八文。若过期不赎,当物由裕泰当自行处置。”

王安接过笔,手微微颤抖着在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个鲜红的指印。李掌柜收了当票,让学徒点了三百文铜钱递给王安。王安接过沉甸甸的钱袋,数了数,确认无误后,对着李掌柜拱了拱手,转身落寞地离去。

待王安走后,学徒小声问道:“师父,那匹吴郡绫,当真只值三百文?”

李掌柜摘下眼镜,用布巾擦了擦镜片,淡淡道:“当铺做的是‘乘急取利’的生意。他急着用钱,咱们便得按‘急价’来。

这绫罗若当真到期不赎,拿到市上至少能卖八百文,其中的利差,便是咱们的赚头。只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如今朝廷虽未明令禁止私人质库,但也需谨慎行事。去年苏仆射(苏孝慈)虽因‘官民争利’请罢公廨钱出举,可你没瞧见,如今各台省府寺的公廨钱,都换了法子在市面上流转吗?咱们这些私人质库,可得夹着尾巴做人。”

学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账簿收好。李掌柜走到当铺内侧的库房门口,打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樟脑与旧物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库房内货架林立,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当物:金银器皿、珠宝首饰、衣物绸缎、书画古玩,甚至还有农具、炊具等寻常物件。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匹吴郡绫放入一个铺着防潮油纸的木箱中,贴上标签,这才锁好库房。

与此同时,在皇城之内的“度支寺”官署,一场关于公廨钱运营的争论正悄然进行。

度支寺少卿张衡,年约四十,相貌英挺,眉宇间带着几分刚直。

他手中拿着一份各地州府呈上来的公廨钱营利报表,脸色凝重地对坐在上首的度支寺卿元寿说道:“元寺卿,您看这份报表。自去年复准公廨钱营利,虽明令禁止出举收息,但各地州府为求利差,竟想出各种名目。

有的将公廨钱借给富商大贾,名为合股经营,实则收取高额‘红利’;有的则利用职权,强迫百姓以极低价格租用官营铺面,美其名曰官民共利。

如此下去,与昔日出举收利何异?苏仆射当初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啊!”

元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闻言叹了口气,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张少卿所言,老夫岂能不知?

只是如今朝廷开支日益浩大,北边要防备突厥,东边要营建行宫,各州府的官吏俸禄、驿站驿马,哪一样不需要钱?去年罢黜公廨钱出举,百官供费顿时紧张,不得已才复准其营利。

只是这不准出举收利的红线,终究是难守啊。”

他顿了顿,翻开桌上的一份卷宗:“你看这京兆府呈报的‘常平本钱’之法。

他们将公廨钱交由市易务掌管,在东西两市设立平市官,凡遇粮价低贱时,便用公廨钱收购粮食储存;待粮价高涨时,再以平价卖出。

此法既平抑了物价,又能从中赚取差价,补充公廨钱的本金,倒不失为一个良策。”

张衡接过卷宗,仔细翻阅着,眉头渐渐舒展:“此法倒是可行。既避免了直接出举收息,又能稳定市场。

只是……各地州府未必都有京兆府这般财力与人力。”

“所以,还需制定一套详细的章程,令各地州府因地制宜,效仿推行。”元寿放下茶盏,目光坚定,“明日早朝,老夫当将此事奏明陛下,请陛下定夺。”

次日清晨,大兴宫太极殿。隋文帝杨坚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威严。

自开皇元年登基以来,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如今大隋国力日渐强盛,但也深知守成不易。

当元寿将京兆府“常平本钱”之法奏上时,杨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众卿以为,此法如何?”

左仆射高颎出列奏道:“陛下,臣以为此法甚善。公廨钱本为补助官府用度,若能以‘常平’之法运营,既可得利,又不扰民,实乃公私两便之举。

只是需严防各地州府借‘常平’之名,行盘剥之实。”

“高仆射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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