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钱荒山河碎(2/2)

百姓们很快发现,两斤重的千钱,购买力仍在飞速下降。物价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日数涨。昨天还能买一斗米的钱,今天可能就只能买半斗。

杨广对此不仅没有反思,反而变本加厉。他觉得两斤重的千钱还是不够“经济”,为了更快地搜刮财富,满足他无穷无尽的欲望,他再次下令:千钱的重量,从两斤减至一斤!

这个决定,彻底摧毁了货币的信用。

一斤重的千钱,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每一枚铜钱的重量,已经不足原先法定五铢钱的四分之一!而且,为了节省铜料,铸造工艺更加粗糙,钱文模糊不清,边缘甚至用剪刀修剪过,民间称之为“剪边五铢”或“綖环五铢”——即将一枚完整的旧钱剪下外圈,用外圈和内圈分别当钱用,使得货币的价值进一步贬低。

到了后来,甚至连一斤的标准都难以维持。官府的铸钱炉,如同一个巨大的吞噬机器,吞噬着有限的铜料,吐出越来越多、越来越轻、越来越劣质的铜钱。

长安,西市。

曾经繁华热闹的西市,如今却显得有些萧条。街道两旁的店铺,不少已经关门大吉,剩下的也是门可罗雀。偶尔有几个行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一家经营丝绸生意的店铺里,老板赵三郎正对着一堆各式各样的“钱”发愁。他的柜台上,不仅有官方铸造的减重五铢钱,还有各种私铸的、更加劣质的小钱,甚至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掌柜的,您看我这钱,能换多少布?”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小串东西,放在柜台上。

赵三郎定睛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那哪里是什么钱?分明是一些用铁片剪成的圆形薄片,边缘粗糙不堪,上面甚至连个钱文都没有;还有一些是用皮革裁剪后糊上一层纸,勉强做成圆形,用线串在一起,权当是钱。

“你……你这是什么?”赵三郎气得手都抖了,“这也能叫钱?”

妇人哭丧着脸:“掌柜的,我也没办法啊!家里实在是没有钱了。官府的新钱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值钱,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哪里还有余钱?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线环钱’,您就行行好,给我换几尺粗布吧,孩子都快冻僵了!”

赵三郎看着妇人那双绝望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堆“翦铁蝶裁皮糊纸”的“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不能怪妇人。这是整个世道的悲哀。

他拿起一串所谓的“线环钱”,那是用极细的铜丝弯成的小环,比手指头还细,八九万枚串在一起,也不过半斛(约相当于今天的三十升)的重量。用这样的“钱”去衡量商品的价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唉,”赵三郎长叹一声,从货架上取下几尺最粗劣的麻布,递给妇人,“拿走吧!这些‘钱’,我收下了。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赵三郎看着她的背影,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知道,自己的生意也撑不了多久了。货币体系已经崩溃,商品交换几乎停滞,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买丝绸这种奢侈品?

“斛米万钱”,这个曾经只在史书上看到的词语,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大隋的土地上。

大业末年的某一天,洛阳城中,粮价达到了顶峰。一斛米,竟然要卖到一万钱!而且,这一万钱,还不是当初足值的开皇五铢,而是那些轻飘飘、劣质不堪的减重钱,甚至是铁片、皮纸糊的“钱”。

王二狗一家,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悲惨的命运。沉重的徭役压垮了王二狗的身体,他在一次修建行宫的劳役中,活活累死在了工地上。他的妻子悲痛欲绝,带着王小五逃荒,一路上,看到的尽是饿殍遍野,盗匪横行。为了给儿子换一口吃的,她甚至不惜卖掉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一件旧棉袄。

王小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官府的横征暴敛,货币的急剧贬值,物价的疯狂上涨,百姓的流离失所,饿殍的惨不忍睹。他心中的愤怒和仇恨,如同野草般疯长。他明白了,父亲的死,母亲的苦,无数百姓的灾难,都源于那个高高在上、挥霍无度的皇帝,源于那不断减重、如同废纸的铜钱。

“爹!娘!我一定要报仇!”王小五跪在路边,对着苍天,发出了血泪的控诉。不久之后,他加入了一支由李密领导的瓦岗军,成为了反抗隋炀帝暴政的洪流中的一朵浪花。

长安,李渊的府邸。

当李渊率领大军攻进长安时,看到的是一片残破和萧条。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已经低劣到了极点。所谓的“线环钱”,细如发丝,轻若鸿毛。他的部下收集了八九万枚这样的钱,用斛一量,竟然还不足半斛!

李渊站在长安城的城楼上,看着城中哀鸿遍野、百业凋敝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出身关陇贵族,深知隋文帝开皇之治的盛况,那时候,“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也。”(《隋书·高祖纪》)

而仅仅过了十几年,在隋炀帝的统治下,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究其原因,固然有徭役繁重、穷兵黩武等因素,但这混乱不堪、疯狂减重的货币政策,无疑是加速王朝崩溃的重要催化剂。

货币是国家经济的血液。当血液变得污浊、稀薄,甚至变成了毒血,整个国家经济体系必然会走向崩溃。隋炀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穷奢极欲,不惜饮鸩止渴,以减重铸钱的方式掠夺民间财富,最终导致了“钱荒”、“民溃”,直至“国亡”。

李渊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谋士刘文静说道:“文静,你看这天下,已是民不聊生,经济崩溃。若要拨乱反正,重建秩序,首先必须整顿货币!隋亡之鉴,历历在目啊!”

刘文静点头称是:“主公所言极是。货币者,权衡万物之器也,民心之系也。非重其值、固其信不可。待主公安定关中,当务之急,便是铸造新的、足值的货币,稳定物价,安抚民心,如此方能收拾残局,重建基业。”

夕阳的余晖洒在长安城的断壁残垣上,映照出一片萧瑟与悲凉。一个庞大的帝国,因为统治者的短视与贪婪,因为货币政策的极度混乱与失败,终于走到了历史的尽头。而新的时代,在旧时代的废墟之上,正艰难地酝酿着。李渊和他的儿子们,即将在这片破碎的土地上,开始一场艰难的经济重建与制度革新,其中,建立稳定、信誉良好的货币体系,将是他们面临的首要挑战之一。而隋炀帝杨广因挥霍无度而导致的人民负担与货币崩溃,也成为了中国经济思想史上一段极其惨痛的教训,警示着后世的统治者:经济规律不可违,民心向背不可逆,货币信用一旦丧失,王朝的根基便会随之动摇,直至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