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南朝奢风(2/2)

“郎君,北市的王记当铺又送来二十件抵押品。”账房先生陈敬之将一本厚厚的账簿推到他面前。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儒曾是太学博士,三年前因家境败落受雇于萧家,此刻山羊胡上还沾着荔枝的汁水。账簿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色抵押品:从吴兴士族的祖传玉佩到军将的明光铠,甚至还有去年冬天某位公主偷偷当掉的凤冠。

萧宝卷用银叉挑起一颗荔枝送进嘴里,目光却被窗外闪过的熟悉身影吸引。那是吏部尚书张缵的家仆张安,正提着个描金漆盒匆匆走进斜对面的“胡商馆”。他放下银叉走到窗边,借着绸缎庄门前悬挂的羊角灯笼,看见张安从漆盒里取出的竟是一叠叠盖着吏部官印的空白告身(委任状)。

“陈先生可知,如今一个县令的职位能卖多少钱?”萧宝卷转身时,正看见老账房用象牙算筹在沙盘上飞快计算。陈敬之花白的眉毛抖动着,算筹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上月吴郡海盐县令空缺,最终是由木材商赵知礼以一千二百匹蜀锦购得。若折成现钱,大概在三百万钱上下。”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骑士簇拥着一顶青盖犊车停在胡商馆门前。萧宝卷认出那是御史台的官车,车辕两侧悬挂的“肃静”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示意伙计放下卷帘,自己则登上二楼的望楼——这个专为监 眺望街面新修建的暗阁,其中配备着从波斯进口的单筒琉璃镜。

透过琉璃镜的折射,萧宝卷清晰地目睹御史中丞任昉被迎进胡商馆二楼。令他诧异的是,那位向来以清廉自居的御史,竟与波斯商人阿罗憾交谈甚欢。阿罗憾手指上佩戴的七枚宝石戒指在烛光下闪烁着七彩光芒,他面前的矮几上堆放着数十颗鸽卵大小的珍珠,每颗都散发着罕见的粉晕光泽。

“这些‘真珠’(珍珠)是大食国新进贡的,”陈敬之不知何时也登上了望楼,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老奴在太学时曾见《异物志》记载,这种珠蚌需用活人胆汁喂养……”话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

萧宝卷转身下楼时,正好看见绸缎庄最贵重的一匹“天马锦”被扯落在地。扯坏锦缎的是个身着锦袍的少年,他身后跟着四名佩刀家仆,腰间悬挂的鱼袋上竟绣着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使用的银鱼图案。少年用马鞭挑起地上的锦缎,语气轻蔑:“这般粗劣的货色,也敢标价三千匹绢?”

“这可是西域大食国进贡的天马锦,全国仅三匹……”伙计的辩解被少年一记马鞭打断。萧宝卷这才认出对方是平西将军崔慧景的庶子崔偃,上个月刚凭借父亲的关系获得员外郎职位。他快步上前拱手笑道:“原来是崔郎驾临,这匹锦缎算我送与郎的见面礼。只是小店今日新到一批东罗马的金线锦,不知崔郎是否有兴趣?”

崔偃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绸缎庄老板。萧宝卷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皂色襕衫,领口袖口却用金线绣着暗纹,这种工艺连尚方署的织工都未必掌握。他忽然想起父亲昨日收到的密报:这位年仅二十的少东家,竟能调动比州郡府库还要充裕的现钱。

“金线锦?”崔偃的马鞭在掌心轻轻拍打着,“我听闻上月波斯使者带来的‘火浣布’,最后落入了你手中?”萧宝卷笑着打了个响指,两名伙计立刻抬着个紫檀木架出来,上面铺着一块在烛光下呈现奇异虹彩的布料。这种传说中能耐火的神物,此刻正被用来包裹一套价值连城的金错刀。

当崔偃带着三件东罗马金线锦满意离去时,陈敬之忽然低声道:“郎君可知,那火浣布本是要进献给陛下的贡品?”萧宝卷把玩着腰间的蹀躞带,这个镶嵌着七颗宝石的腰带扣,原是去年广州刺史的祖传之物。他望着窗外渐稀的灯火笑道:“陈先生明日去趟西市,把那二十件抵押品中所有带官印的物件,都送到御史台任中丞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