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裂痕初现(1/2)

康王被押下时,脖子青筋暴起。他猛地扭头,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住殿柱旁垂手而立的洛景修。

“好一个‘闲散’世子!”

那声狞笑像淬了毒的钩子,在空旷金殿里荡出回音。满朝文武呼吸一滞,数百道目光无声转向那位白衣世子。

洛景修垂着眼。

他站姿很松,肩线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袖口云纹随着指尖细微颤抖,烛光在锦缎上滑过一道冷弧。

皇帝没说话。九龙御座高高在上,冕旒玉珠遮了半张脸。

只能看见那只扶在鎏金扶手上的手,指节缓缓叩了两下。

咚。咚。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

钟夏夏还跪在殿中央。囚衣下摆浸透暗红血渍,膝盖压着冰凉金砖,寒气顺着骨头缝往上爬。

她抬着头,视线从康王扭曲的脸移向洛景修,再移向御座那片晃动的玉珠帘。

空气凝成胶。禁军铁甲摩擦声格外刺耳,康王被反剪双臂拖出殿门。

靴底刮过门槛时,他最后嘶吼了一声:“洛景修——你今日算计我,明日——”

殿门轰然闭合。尾音被掐断在厚重的朱红门板外。朝堂死寂。

钟夏夏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一下,又一下。她咽下喉间血腥味,指甲抠进掌心旧伤,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钟氏。”皇帝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可钟夏夏脊背窜起一阵寒意——那是猛兽打量猎物时的语气,轻描淡写里藏着刀。

“你平冤有功。”冕旒玉珠轻晃,“想要什么赏赐?”

钟夏夏伏身叩首。额头贴住金砖,冰凉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民女不敢求赏。”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碾过喉咙砂石,“只求陛下明鉴,还我钟家清白。”

“清白……”皇帝重复这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

他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殿内温度骤降三度。

“洛世子。”

玉珠帘哗啦轻响,皇帝侧过头,目光像淬冰的针,精准刺向柱边那袭白衣。

“此案能破,你出力不少。”洛景修终于抬起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唇角还弯着一点弧度。可钟夏夏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衣袖布料绷出细密褶皱。

“陛下谬赞。”他声音平稳,“臣不过凑巧,那日路过暗市,碰见个卖香料的西域商人。想起钟姑娘身上沾的异香,这才顺藤摸瓜。”

“凑巧。”皇帝咀嚼这个词,“真是巧。”

他身体前倾,玉珠帘晃开一道缝隙。

烛光照亮半张脸——眼窝深陷,眼尾皱纹像刀刻的沟壑。那双眼睛盯着洛景修,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朕记得,你父亲镇北王当年,也最擅长‘凑巧’。”皇帝慢条斯理地说,“北戎犯边,他‘凑巧’屯兵三十里外。南疆叛乱,他‘凑巧’押送粮草经过。如今到了你这代……”

他顿了顿。满朝文武连呼吸都放轻了。

“连宫里刺杀案,你都能‘凑巧’撞破关键线索。”皇帝指尖叩着扶手,“洛家这份运气,倒是代代相传。”

话音落地,殿内落针可闻。钟夏夏掌心渗出冷汗。

她听懂了——这不是夸赞,是剐骨刀。每一句“凑巧”,都在皇帝心里刻下一道疑痕。

洛家手握北境兵权,世代镇守边关,本就是悬在皇权头顶的剑。如今这代世子又展现出如此可怕的情报网和行动力……

龙椅上那位,睡不着了。洛景修依旧垂着眼。

他忽然撩袍跪下,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臣惶恐。”他额头贴地,“父亲常教诲,为臣者当忠君爱国,谨守本分。此次贸然插手宫闱案,实因不忍见陛下受奸人蒙蔽,更不忍忠良之后蒙冤赴死。若此举逾越,臣甘愿领罚。”

每一句都滴水不漏。可越完美,越可疑。皇帝沉默了很久。

久到钟夏夏膝盖失去知觉,久到殿角铜漏滴下第十颗水珠。

“起来吧。”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救驾有功,该赏。”

他招了招手。

总管太监捧上一卷明黄圣旨,尖细嗓音刺破死寂:“钟氏夏夏,沉冤得雪,特赐黄金千两,南海明珠十斛,恢复其父生前爵位封号。另,准其入宫学修习三月,以彰天恩。”

钟夏夏叩首谢恩。

指尖掐进掌心旧伤,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入宫学?那是皇子皇女读书的地方。皇帝把她放在眼皮底下,是要监视,还是要……

她不敢深想。太监又展开第二卷圣旨:“镇北王世子洛景修,护驾有功,洞察奸邪,特赐东海珊瑚屏风一座,御制宝剑一柄,加封太子少傅虚衔,可随时入宫觐见。”

虚衔。

钟夏夏心里冷笑。太子少傅听着风光,实则半点实权没有。反而“随时入宫觐见”,是把人拴在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好一招明升暗控。洛景修叩首,声音听不出喜怒:“谢陛下隆恩。”

他起身时,袖口拂过金砖。钟夏夏看见他指尖有一道新鲜血痕——方才跪地时,指甲刺破了掌心。

朝会散了。

文武百官鱼贯而出,没人敢交谈。靴底摩擦地面声沙沙作响,像一群惊弓之鸟掠过殿堂。

钟夏夏拖着伤腿走出殿门。天光刺眼。她抬手挡了挡,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步步踩在心跳节拍上。“钟姑娘。”

洛景修的声音贴着她耳廓响起,温热气息拂过颈侧。

“伤还好?”钟夏夏没回头。

她看着汉白玉台阶下那片空旷广场,禁军铁甲在日光下反射冷光。

“死不了。”她说。洛景修走到她身侧。

两人并肩站在高阶上,影子被日光拉长,斜斜投在朱红宫墙上。风吹过他衣袖,带来很淡的松香,混着一丝血腥。

“陛下赏的宅子在城西。”他声音很平,“我让人收拾过了,药和大夫都备着。”

“世子费心。”

“应该的。”他侧过头,日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毕竟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钟夏夏终于转头看他。

洛景修脸上挂着惯常那种笑,唇角弧度完美,眼里却结着冰。

那层冰下有东西在翻涌——是怒意,是警惕,还是别的什么,她看不透。

“船?”她重复这个字,“世子觉得,我们这条船……还能在海上漂多久?”

洛景修没答。他目光投向远处宫门,那里车马喧嚣,官员们正陆续离开。

“漂到该沉的时候。”他说,“或者,漂到把别的船都撞沉的时候。”

钟夏夏心脏重重一跳。她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

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喘着气行礼:“钟姑娘,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前往宫学,祭酒大人已在等候。”

来了。钟夏夏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脸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

“民女领旨。”她转身要走,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力道很轻,只拽住一角布料。洛景修手指擦过她腕骨,指尖冰凉。

“宫学水深。”他声音压得极低,气流擦过她耳畔,“尤其西厢甲字班,里头坐着的……可不止皇子皇女。”

钟夏夏瞳孔微缩。“世子这是提点我?”

“算是。”他松开手,袖口滑落遮住指尖,“毕竟你死了,我损失很大。”

他说得直白又残忍。钟夏夏却笑了。

“放心。”她转身走下台阶,背对他挥了挥手,“我命硬,阎王不收。”

脚步声渐远。洛景修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瘸一拐走远。

日光把她影子拉得很长,那截染血囚衣下摆在风里晃动,像垂死鸟的翅膀。

他袖中手指缓缓收紧。掌心那道伤口又渗出血,温热液体浸透布料。

“世子爷。”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黑衣,脸蒙在兜帽下。

“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召了影卫统领,密谈半个时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内容探不到,但统领出来时……脸色很差。”

洛景修没动。他依旧看着钟夏夏消失的宫道方向。

“知道了。”

“还有……”黑衣人迟疑片刻,“二皇子那边,今日早朝后去了贵妃宫里,待了足有一个时辰。我们的人听见……提到了‘兵权’和‘北境’。”

风忽然大了。宫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铁链拉扯旗杆发出刺耳摩擦声。

洛景修终于转过身。日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脸陷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康王倒了,空出来的位置……”他轻声说,“多少人盯着呢。”

黑衣人躬身:“要动手吗?”“不急。”洛景修迈步走下台阶,“先让他们争。争得头破血流了,我们再去……捡便宜。”

他脚步很稳。白衣在风里翻飞,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鹤。宫学设在皇城东南角,僻静,但规格极高。

钟夏夏跟着小太监穿过三道月门,沿途青松翠柏,假山流水,俨然是个独立小天地。可越是雅致,她心里那根弦绷得越紧——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祭酒是个干瘦老头,山羊胡,眼睛眯成缝。

“钟姑娘。”他拱手,态度客气得疏离,“陛下恩典,许您入甲字班旁听三月。这是课表,这是规训册,这是……”

他递过来一堆东西。钟夏夏接过,指尖擦过册页——纸张边缘锋利,割得皮肤微疼。

“甲字班现有学子七人。”祭酒引着她往里走,“三位皇子,两位公主,还有两位……是朝中重臣嫡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其中镇国公府那位小公子,性子有些……”他没说下去,只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钟夏夏懂了。纨绔子弟。她点点头:“谢祭酒提点。”

穿过最后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庭院,青石板铺地,四周植满湘妃竹。竹林深处有座敞轩,里头人影绰绰。

还没走近,就听见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少年尖利的嗤笑。

“裴云琅,你爹不过是个三品侍郎,也配跟我坐一桌?”

钟夏夏脚步一顿。祭酒脸色发白,急步上前:“小侯爷!使不得——”话音未落,敞轩里飞出一方砚台。

墨汁泼洒,在空中划出漆黑弧线,直直砸向钟夏夏面门!

她没躲。甚至没眨眼。

砚台擦着她鬓角飞过,砸在身后廊柱上,“砰”一声闷响,碎成几瓣。墨汁溅上她脸颊,冰凉黏腻。

敞轩里安静了一瞬。七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正中央是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手里还抓着另一只茶杯。他生得极好,桃花眼,薄唇,只是眉眼间那股跋扈气坏了整张脸。

“哟。”他挑眉,“这谁啊?”

祭酒急忙挡在钟夏夏身前:“小侯爷,这位是陛下特准入学的钟姑娘,您……”

“钟姑娘?”少年打断他,上下打量钟夏夏,目光在她染血囚衣上停了停,“就是那个天牢里滚过一圈的?”

哄笑声响起。敞轩里其他几个少年少女也跟着笑起来,只有角落坐着个青衫少年没动。他垂眼看着手里书卷,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钟夏夏抹掉脸上墨渍。她往前走,一步,两步。脚步很稳,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音。

锦衣少年笑容淡了。他眯起眼:“你干什么?”钟夏夏停在他面前三尺处。

日光从竹叶缝隙漏下来,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光影。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镇国公府小侯爷,卫铮。”她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你父亲卫国公,上月因为南疆军饷案,被御史台参了三本。陛下留中不发,不是忘了,是在等。”

卫铮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我在说,”钟夏夏往前一步,几乎贴着他鼻尖,“你今日在这打碎一方前朝古砚,价值三千两。这事传出去,御史台下一本奏折,会不会写‘镇国公府奢靡无度,纵子行凶’?”

死寂。连风吹竹叶声都停了。

卫铮攥着茶杯的手指节发白,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角落那个青衫少年终于抬起头。他看了钟夏夏一眼。

那眼神很静,像深秋的湖,表面平静,底下却沉着什么东西。

钟夏夏没理他。她转身走向最末一张空桌,坐下,翻开规训册。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场冲突根本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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