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裂痕初现(2/2)

祭酒擦了把冷汗,干笑两声:“那、那咱们开始上课……”一堂课讲得七零八落。

卫铮全程铁青着脸,再没出声。其他几个学子也安分不少,只是时不时偷瞟钟夏夏,眼神复杂。

钟夏夏垂眼盯着书页。

纸上字迹在晃动——她伤太重了,失血加上连日紧绷,眼前一阵阵发黑。掌心旧伤被指甲抠破,血渗出来,染红袖口。

终于熬到下课。祭酒如蒙大赦,匆匆宣布散学。学子们鱼贯而出,卫铮经过钟夏夏桌边时,脚步顿了顿。

“你等着。”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钟夏夏没抬头。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撑着桌子站起来。

腿在抖。她扶着墙慢慢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穿过回廊时,眼前忽然一黑——

一只手扶住她胳膊。力道很稳,指尖冰凉。钟夏夏猛地抬头。

是那个青衫少年。他还捧着书,目光落在她苍白脸上,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

“金疮药。”他说,“宫里御制的,比外面好。”声音清冽,像山涧泉。

钟夏夏没接。她盯着他眼睛:“为什么?”少年睫毛颤了颤。

“你刚才说的……南疆军饷案,是真的?”他声音很轻,“我父亲……也牵涉其中?”

钟夏夏心脏重重一跳。她忽然想起祭酒的话——甲字班七人,有两位朝臣嫡子。一位是卫铮,另一位……

“你是裴云琅。”她说,“吏部侍郎裴大人之子。”

裴云琅点头。他手指攥紧瓷瓶,指节泛白:“父亲上月突然告病,闭门不出。我问过,他只说染了风寒。可今日你……”

他没说下去。但钟夏夏懂了。

朝堂上那些暗流,已经蔓延到宫学,蔓延到这些少年身上。他们或许不懂政治,却敏锐嗅到了父辈的危机。

她接过瓷瓶。冰凉的釉面贴着掌心。

“你父亲没事。”她说得很快,“军饷案牵涉太广,陛下暂时不会动。但他需要有人递台阶——比如,让你在宫学安分守己,别惹事。”

裴云琅瞳孔缩了缩。他盯着钟夏夏看了很久,久到竹影爬上他肩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钟夏夏推开他手,踉跄站直,“我们现在,算是半个同窗。”

她转身走了。背影在竹林间晃了晃,消失于门外。裴云琅站在原地。

风卷起他书页,哗啦作响。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扶她时触到的温度,冰冷,颤抖,却倔强得不肯倒下。

钟夏夏没回皇帝赏的宅子。她绕了三条街,确认没人跟踪,闪身进了一条暗巷。巷子尽头有家不起眼的药铺,门板上积着厚厚灰尘。

她推门进去。药铺里昏暗,柜台后坐着个打盹的老头。听见门响,他撩起眼皮,浑浊眼珠转了转。

“姑娘抓药?”

“嗯。”钟夏夏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要三副金疮药,一副安神散,再加……”

她顿了顿。“再加二两砒霜。”老头动作停了。

他慢慢坐直,盯着钟夏夏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舒展开,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黄牙。

“砒霜可不好弄。”他说,“官家查得严。”钟夏夏又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

玉佩质地普通,边缘却刻着一个小小的“康”字——这是从康王府杀手身上顺来的。

老头眼睛亮了。他接过玉佩,在手里掂了掂,起身掀开帘子进了后堂。片刻后回来,手里多了几个油纸包。

“药。”他推过来,“砒霜……得加钱。”钟夏夏把最后一块银子放下。

老头满意了,弯腰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瓷瓶,塞进她手里。

“省着用。”他压低声音,“这玩意儿……见血封喉。”

钟夏夏收起瓷瓶,转身要走。“姑娘。”老头忽然叫住她。她回头。

老头咧着嘴笑,露出黑洞洞的牙床:“最近城里不太平,夜里……少出门。”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钟夏夏却听懂了。她点头:“谢了。”

推开药铺门,天已经擦黑。街道上行人稀少,两旁的铺子陆续点起灯,昏黄光线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长长影子。

钟夏夏拐进另一条巷子。这里更暗,两侧高墙遮了天光。她走得很慢,右手缩在袖中,攥紧了那瓶砒霜。

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一声,两声。然后变成了两声——身后多了一个人。

钟夏夏没回头。她继续往前走,拐过第三个弯时,忽然提速。身后那人也跟着提速,靴底踩过积水,溅起细碎水声。

前方是个死胡同。高墙堵住去路,墙角堆着破旧竹筐。钟夏夏在墙根停下,缓缓转身。

巷口站着个人。黑衣,蒙面,手里提着刀。刀身很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淬了毒。

“钟姑娘。”黑衣人开口,声音嘶哑,“有人花钱,买你的命。”

钟夏夏背靠着墙。冰凉的砖石透过单薄衣衫,刺得她打了个寒颤。

“谁?”她问。

黑衣人笑了:“黄泉路上,自己问阎王。”他踏步上前。

刀锋破开空气,发出尖利啸音。直刺心脏,快得只剩一道残影。钟夏夏没躲。

她甚至往前迎了一步。刀尖刺破衣衫的刹那,她右手从袖中探出——不是兵器,而是一把粉末。

粉末迎风散开,细密得像雾,扑了黑衣人满头满脸。

黑衣人动作一滞。他猛地后退,但已经晚了。粉末钻进眼睛鼻孔,辛辣刺鼻的气味炸开,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石灰——”他嘶吼。话音未落,钟夏夏已经贴身上前。

她左手攥着那瓶砒霜,拇指弹开瓶塞,一整瓶粉末尽数泼向对方面门。

右手同时探出,袖中金簪滑落掌心,狠狠刺向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本能挥刀格挡。但他眼睛剧痛,视野里只剩模糊光影。刀锋劈空,金簪却精准没入他颈侧。

噗嗤——皮肉撕裂声很闷。

黑衣人身体僵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只涌出大量血沫。砒霜粉末顺着鼻腔呛进肺里,剧毒瞬间发作。

他轰然倒地。抽搐两下,不动了。

钟夏夏喘着气,拔出金簪。血喷溅出来,溅了她半身。她靠着墙滑坐在地,眼前阵阵发黑。

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风穿过墙缝的呜咽声,像谁在哭。

她盯着地上尸体看了很久,伸手去扯对方面巾。布料被血浸透,扯了两下才扯开。

露出底下那张脸——很普通,四十上下,嘴角有道疤。钟夏夏瞳孔骤缩。这道疤她认得。

前世,康王府覆灭那夜,有个黑衣人趁乱潜入她住处,想灭口。她拼死反抗,用发簪在那人嘴角划了一道。

后来那人逃了。再后来……她死在冷宫,再没见过这张脸。

可这道疤,一模一样。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钟夏夏猛地站起来,踉跄后退两步。她盯着尸体,脑子里嗡嗡作响——不对,时间不对。前世这事发生在三年后,那时候康王早就死了。

为什么……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心跳节拍上。

钟夏夏攥紧金簪,转身。巷口月光下站着个人。

白衣,玉冠,肩上披着件玄色大氅。风吹起他衣摆,露出底下绣着暗纹的靴尖。

洛景修。他目光扫过地上尸体,又扫过钟夏夏满身血污,最后停在她苍白的脸上。

“看来……”他慢步走过来,靴底踩过积水,“我来的不是时候。”

钟夏夏没说话。她盯着洛景修,脑子里那根弦绷到极致。

洛景修在尸体旁蹲下。他伸手,指尖拂过黑衣人嘴角那道疤。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物件。

“康王府的暗卫。”他轻声说,“嘴角这道疤,是五年前在漠北留下的。当时他替康王挡了一箭,箭簇划破脸颊,伤口太深,留了疤。”

钟夏夏心脏停跳了一拍。

“五……年前?”

“嗯。”洛景修站起来,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慢条斯理擦手,“所以钟姑娘,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抬眼。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阴影。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古井,表面平静,底下却沉着什么东西。

“在想……”洛景修走近一步,“这人为什么提前出现了?还是……”

他忽然伸手。冰凉的指尖触到钟夏夏脸颊,擦去那里溅上的血点。

“在想,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钟夏夏呼吸停了。

她看着洛景修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世子。”她听见自己声音在抖,“你到底是谁?”

洛景修笑了。那笑容很浅,却让钟夏夏浑身发冷。

“我是谁不重要。”他收回手,转身看向巷子深处,“重要的是,钟姑娘,你已经被卷进来了。卷进一个……比你以为的,更深、更黑的漩涡。”

风吹过巷子。卷起地上落叶,擦着尸体飘过去。洛景修侧过头,月光照亮他半张脸。

“陛下今日召影卫统领,密谈内容……是清查所有与康王有过接触的官员、世家,乃至宫人。”他声音很轻,“名单很长,钟姑娘猜猜,上头有没有你的名字?”

钟夏夏指甲陷进掌心。

“还有。”洛景修继续说,“二皇子去了贵妃宫里,谈的是如何接手康王倒台后空出的兵权。他们看中了北境三镇——那地方,现在归我父亲管。”

他顿了顿。“钟姑娘,你说巧不巧?康王刚倒,就有人想动镇北王府的兵权。而这时候,陛下又开始怀疑我……怀疑洛家。”

钟夏夏忽然明白了。她盯着洛景修,一字一句:“所以你救我,不是发善心。”

“当然不是。”洛景修答得干脆,“我需要一个盟友。一个够聪明、够狠,也够……了解这座皇宫的盟友。”

他转身,面对钟夏夏。两人之间只有一步距离。

“钟夏夏。”他第一次叫全名,声音压在喉咙里,“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天牢里那夜,你看我的眼神……像认识我很久了。”

钟夏夏后背抵住墙。冰凉的砖石硌得她生疼。

“我也知道,你身上有秘密。”洛景修逼近一步,呼吸几乎拂在她脸上,“我不问。但你要帮我——帮我稳住北境兵权,帮我应对陛下猜忌,帮我……在这场夺嫡混战里活下去。”

“凭什么?”钟夏夏哑声问。“凭这个。”洛景修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雕着蟠龙纹。月光下,龙眼处一点暗红,像凝结的血。钟夏夏瞳孔骤缩。

这是……前世皇帝赐给太子的信物。后来太子被废,玉佩不知所踪。为什么会在洛景修手里?

“康王倒台前,托人把这东西送出了京。”洛景修摩挲着玉佩,“他本想用这个保命,可惜……送信的人,半路被我截了。”

他把玉佩塞进钟夏夏手里。“现在,它是你的了。”钟夏夏指尖颤抖。

玉佩触感冰凉,可那点暗红却烫得像火,烧着她掌心。

“你……”她抬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洛景修笑了。那笑容很冷,却带着某种疯狂的光。

“我要你入局。”他说,“入这场夺嫡的局。用你的‘预知’,用你对皇宫的了解,帮我……把水搅得更浑。”

他顿了顿。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亮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暗潮。

“浑到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浑到没人再盯着北境兵权,浑到……”他声音压得更低,“陛下不得不依赖我,而不是猜忌我。”

钟夏夏攥紧玉佩。龙纹硌着掌心,硌出一道深深红痕。

“如果我不答应呢?”洛景修没说话。

他只是侧过头,看向地上那具尸体。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钟姑娘。”他轻声说,“你已经杀人了。在这个局里,手上沾过血的人……没有退路。”风吹过巷子。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钟夏夏闭上眼。

她想起前世冷宫那场大火,想起火焰舔舐皮肤的剧痛,想起临死前看见的那轮血红月亮。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好。”她说。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洛景修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忽然伸手,拂开她额前一缕被血黏住的碎发。

“合作愉快。”

他说完,转身走了。白衣在昏暗巷子里晃了晃,消失在转角。

钟夏夏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她低头看着手里玉佩,月光下,那点暗红像活过来一样,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远处又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悠长,空洞,像某种不祥的预言。

她攥紧玉佩。指甲陷进皮肉,渗出血,染红龙纹。

这场戏,终于彻底开场了。而她,已经站在了戏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