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风雨同舟(1/2)
晨光像柄淬了火的薄刃,刺透窗纸,精准劈开案几上并排放置的金印与兵符。
金印棱角割裂光线,兵符兽纹吞吃阴影,两者之间那点空隙,此刻却填满另一种温度——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指尖微凉,力道坚决。
“我们的棋局,”钟夏夏侧脸映着光,唇角弧度锐利,“这才开始。”
她声音很轻,落在洛景修耳中却像战鼓擂响昨夜盟誓。
他目光从交叠双手移到她脸上,一夜未眠让那双杏眼下泛起淡青,可瞳仁里烧着火,亮得惊人。
他反手将她手指扣进掌心,触到昨夜她咬破指尖结的那点薄痂。
“第一步,”洛景修拇指摩挲过那处细微凸起,“该清一清府里了。”
话音落下瞬间,院外传来急促脚步。管事嬷嬷隔着门帘声音发颤:“世子,世子妃……宫里来人了,传您二位即刻入宫。”
空气骤然收紧。
钟夏夏没抽手,反而将他握得更紧。她抬眼,与他交换一个眼神——没有惊慌,只有预料之中冷意。昨夜他们掀翻棋盘,今日棋手自然要来敲打棋子。
“更衣。”她吐出两字,声音平稳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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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漫长,青石板被晨露沁得湿黑。
引路太监脚步快而轻,像飘在雾里鬼影。钟夏夏走得不疾不徐,绯红宫装裙摆扫过石缝里青苔,留下极淡水痕。洛景修身侧半步,玄色蟒袍衬得他肩线硬朗,昨夜为她挡箭伤处用绷带勒紧,动作间仍有细微滞涩。
“疼就慢些。”她没看他,声音压得只两人能听见。
洛景修脚步未停:“不及你昨夜咬那口疼。”
钟夏夏指尖蜷了蜷。
穿过第三道宫门时,她忽然放缓脚步。前方引路太监背影在廊柱间时隐时现,两侧高墙投下厚重阴影。她侧过头,用气音问:“猜猜今天唱哪出?”
“抚慰,试探,再划条新界线。”洛景修视线扫过墙角一闪而逝衣角,“或许还会塞点‘补偿’。”
“补偿?”钟夏夏轻笑,“是毒饵吧。”
“那便一起吃。”他声音低而稳,“看谁先毒死谁。”
对话间已至御书房外。太监尖声通传,朱红殿门沉重推开,里头熏香混着墨味扑面而来。皇帝没坐龙椅,而是站在窗前,背对他们,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珠。
“来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两人跪拜。膝盖触地瞬间,钟夏夏看见皇帝脚边金砖上,有块新鲜墨渍——方才有人在这里急急写过什么,又仓皇抹去。
“昨夜之事,”皇帝转过身,目光先落在洛景修肩上,“朕已知晓。委屈你了。”
洛景修垂首:“臣不敢。”
“不敢?”皇帝走近两步,龙纹靴尖停在洛景修眼前一寸,“朕看你敢得很。通敌重罪,说翻就翻,满朝文武被你夫妻二人当猴耍。”
话音陡然转厉。
钟夏夏脊背绷直,却听见洛景修声音依旧平稳:“臣惶恐。此案能水落石出,全赖陛下明察秋毫,夏夏……不过侥幸寻得线索。”
“侥幸?”皇帝视线转向钟夏夏,那目光像针,刺透她层层衣饰,“钟氏,你告诉朕,你那商会暗桩遍布六部,也是侥幸?”
殿内死寂一瞬。
钟夏夏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惶恐:“陛下明鉴。妾身那些营生,不过为贴补家用。此次能寻得证据,实因歹人行事不密,妾身商队恰巧截获异常货单……不敢居功。”
“恰巧。”皇帝重复这两字,忽然笑了。
笑声很冷。
他走回案后坐下,木珠搁在奏折堆上:“罢了。你二人既立大功,朕不能不赏。”他抬手,身后大太监捧出两卷明黄圣旨。
“洛景修晋兵部右侍郎,即日上任。”
“钟氏赐一品诰命,享双俸。”
赏赐砸下来,却像枷锁。兵部右侍郎是个实权缺,可现任尚书正是昨日被扯下马那位同党。一品诰命风光无限,却也意味她此后一举一动皆在礼法放大镜下。
“臣\/妾身,谢陛下隆恩。”
磕头谢恩时,钟夏夏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洛景修侧脸线条绷得像刀。
皇帝满意颔首,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北境近来不稳,鞑靼部落异动频繁。景修既入兵部,此事便交由你统筹——三月内,给朕一个平定方略。”
三月。北境千里之遥,情报往来尚且不足,谈何制定方略?
这分明是催命符。
洛景修叩首:“臣,领旨。”
“至于钟氏,”皇帝目光再次落回她身上,“你既善于经营,朕便再交你一桩差事。宫中明年采买需重新招标,你牵头做个章程——要省银钱,也要体面,更不许出半分差错。”
内宫采买是油水最深,也是漩涡最急处。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双手等着拽人下水。
钟夏夏盈盈拜下:“妾身定当竭尽所能。”
走出御书房时,日头已升得老高。阳光刺眼,钟夏夏眯了眯眼,袖中手指一根根松开,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血痕。
“他这是,”她声音压得极低,“要把我们架在火上烤。”
洛景修走在她身侧半步,玄色衣袖拂过她手背:“那就烤。看谁先化成灰。”
宫道尽头,已有兵部属官等候。是个面生中年文士,见洛景修便躬身:“下官兵部主事赵衡,奉尚书大人之命,迎侍郎上任。”
态度恭敬,眼神却飘忽。
钟夏夏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洛景修。她抬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乱衣襟。这个动作很慢,指尖擦过他喉结下方绷带边缘。
“早些回府。”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那赵衡听清,“你肩上伤需换药。”
洛景修握住她手腕,拇指在她脉搏处用力按了一下:“你也是,莫累着。”
两人目光相撞,所有未言之意在空气里噼啪作响——小心,试探,别信任何人,等我回来。
松开手,钟夏夏转身朝宫外马车走去。裙摆扬起弧度绝绝。
洛景修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宫门拐角,才转身对赵衡道:“走吧。”
声音已冷得像淬过冰。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钟夏夏靠在车壁,闭着眼。
脑海里飞速闪过御书房每个细节——皇帝捻动木珠频率,墨渍形状,大太监捧圣旨时手指颤抖。
无数碎片拼凑,指向同一个结论:昨夜他们赢得太漂亮,漂亮到让执棋者感到了威胁。
所以今日这些“赏赐”,是安抚,更是束缚。
“世子妃,”车外传来心腹丫鬟竹青声音,“咱们回府还是……”
“去西市。”钟夏夏睁开眼,“挑几间铺子看看。”
竹青迟疑:“您现在身份,去那等嘈杂之地,恐惹闲话……”
“闲话?”钟夏夏挑起车帘,阳光刺进她瞳孔,“从今日起,我做什么都是闲话。既如此,不如让他们说个够。”
马车拐向西市。喧闹声浪扑面而来。
叫卖声、讨价声、车马声、孩童嬉笑声混作一团,空气里飘着香料、油脂、汗水和劣质胭脂味道。
钟夏夏戴好帷帽下车,素色衣裙在五颜六色市井中格外扎眼。
她缓步走过布庄、米铺、铁器行,最后停在一间门脸不大药材铺前。铺子招牌旧了,“回春堂”三字漆色斑驳。
里头掌柜正低头拨算盘,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钟夏夏瞬间,手指僵住。
“客官要抓什么药?”声音干涩。
钟夏夏摘下半边帷帽,露出脸。掌柜瞳孔骤缩,手中算盘“哗啦”摔在柜台上。
“看来认识我。”她指尖划过柜台表面,抹起一层薄灰,“生意这么清淡?”
掌柜扑通跪下:“世子妃恕罪!小人、小人不知您会来……”
“起来。”钟夏夏绕过柜台,径直走进后堂。竹青守在门口,挡住好奇张望行人。
后堂狭窄,药香浓郁。靠墙木架上堆满药材抽屉,墙角矮几上摆着煎药炉子,炉火已冷,药渣凝固在罐底。
钟夏夏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看着跪在面前掌柜。
“刘掌柜,三年前你儿子赌债,是谁填的窟窿?”
掌柜额头抵地:“是、是世子妃大恩……”
“去年你老母重病,请不动大夫,是谁派了太医去?”
“也是世子妃……”
“那今日,”钟夏夏身体前倾,声音压成一线,“我且问你——昨日兵部李大人被抓前,可曾派人来你这儿取过药?”
空气凝固。掌柜肩膀开始发抖。他抬头,脸色惨白如纸:“世子妃,小人、小人不敢说……”
“不敢说?”钟夏夏笑了。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轻轻抖开,上面是密密麻麻账目,“那你告诉我,上月你进货清单里,那五十斤西域罂粟壳——卖给谁了?”
纸张飘落,正落在掌柜眼前。他盯着那行字,像被抽了骨头,瘫软在地。
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李、李大人府上管事来取的……说、说是府里老夫人失眠,需做安神药……”
“安神药用到五十斤罂粟壳?”钟夏夏指尖敲击椅子扶手,哒,哒,哒,每一声都像敲在掌柜心尖,“刘掌柜,你也是老行家了,这话你自己信吗?”
掌柜开始磕头,额头撞地砰砰响:“小人糊涂!小人贪财!可小人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只听说……听说那些药最后没进李府,而是、而是运出了城……”
“运往何处?”
“小人不知!只隐约听见押车人提过一句……说北边客人催得急。”北边。
钟夏夏眼神骤然冷冽。她站起身,帷帽重新戴好:“今日我问话,若有第三人知道——”她顿了顿,俯身,声音轻得像耳语,“你儿子欠的新赌债,可没人再救了。”
走出回春堂时,阳光刺得她眯起眼。市井喧哗依旧,可落在耳里全成了背景杂音。
她脑海里只翻腾那两字:北边,北边,北边。
鞑靼。兵部。罂粟壳。一条隐线缓缓浮出水面。
“竹青,”她踏上车辕,“回府后,让暗桩去查三件事。第一,近半年所有出关商队货单,重点查药材、铁器、盐。第二,兵部近年来所有涉及北境军备调拨记录,哪怕只字片纸。第三——”她钻进车厢,帘子落下瞬间,声音淬了冰,“查李尚书所有姻亲故旧,谁家族里,有子弟在边军任职。”马车启动。
钟夏夏靠在车壁,摘下帷帽。指尖冰凉,她拢进袖中,触到今早洛景修握过那处皮肤。
残留温度早已消散,可触感还在。同盟同心。
原来这四个字,真要用血肉去填。兵部衙门森严。
洛景修踏入正堂时,所有目光聚拢而来——探究、审视、戒备、嘲讽。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右侍郎那张紫檀木公案。
案上已堆满卷宗,最上头一份摊开着,墨迹未干,是北境布防图。
“侍郎大人,”方才引路赵衡跟进来,脸上堆笑,“这些是尚书大人交代,需您尽快熟悉公务。尤其这北境防务,陛下催得急……”
洛景修没坐。他拿起那份布防图,扫过一眼,忽然问:“这图谁绘的?”
赵衡一愣:“是、是职方司主事张焕所绘。”
“叫他来。”
“现在?”
“现在。”
赵衡脸色变了变,躬身退出去。堂内其他官员交换眼神,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漫开。
洛景修置若罔闻,他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
窗外是兵部后院,几株老槐树枝叶枯黄,树下石凳空着,凳面积了层薄灰。
他想起今早钟夏夏理他衣襟时,指尖温度。想起昨夜烛光下,她咬破指尖,将血按进他掌心那瞬刺痛。
同盟不是花前月下。是刀尖舔血,是烈火烹油,是明知前方有坑,还得并肩往里跳。
脚步声传来。一个三十出头文官快步走进,官袍下摆沾了墨点,脸上带着惶恐:“下官张焕,参见侍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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