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一个踩着灰的人(1/2)

春雷初响,井水回暖。

那一夜的涟漪久久不散,像有人在地底写下了一行无人能识的字。

我守在井边直到天明,风雪停了,檐角冰棱滴落水珠,一声声敲在心上。

小满裹着厚袄赶来,脸色发白:“娘娘,南坊的孩子们……在玩‘焚典’。”

“焚典?”我挑眉。

“他们用泥片刻字,烧成灰,说是‘娘娘不准吃糖’。”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还有人说,这是您定下的规矩,谁不听,天打雷劈。”

我轻笑出声,指尖抚过窗棂上残留的霜花。

不准吃糖?

荒唐。

可若连孩童都开始模仿“不准”,那这世道,已悄然将我推上了神坛——而我最怕的,从来不是敌人,是被供奉。

“取一筐陶泥来。”我起身,披上素色斗篷,“宫墙外摆摊,今日免费教刻‘不准’。”

小满瞪大眼:“您要……和孩子玩?”

“不止玩。”我勾唇,“每片‘不准’背后,必须写一句‘那我该准什么’。否则,不给烧。”

晨光初照,宫墙外已聚起一群脏兮兮却眼亮的孩子。

我蹲在石阶上,手把手教他们揉泥、刻字。

一个瘦小男孩怯生生递来一片:“不准偷馒头……那我该准吃饱。”

我点头,将泥片投入小火盆。火焰腾起,映着他通红的小脸。

“不准贪官!”

“不准饿人!”

“不准骗话!”

一声声稚嫩却坚定的呼喊在街巷回荡。

一片片泥陶投入火中,化作灰烬升腾。

有人笑,有人哭,更多人围拢过来,争抢陶泥。

我袖口沾满泥浆,指尖被火燎得微疼,却觉得胸口前所未有地畅快。

规则不是用来压人的,是用来破的。

而破,从质疑开始。

日影西斜,人群渐散。

我正欲回宫,忽见一道玄色身影立于街角槐树下,风帽遮面,却掩不住那身凌厉气度。

范景轩。

他缓步走来,掌心摊开一片焦黑残陶,边缘裂开,字迹却清晰——

“共活不可改。”

我的字。

我瞳孔一缩,随即冷笑:“有人想用我的笔迹,封别人的口?”

他目光沉沉落在我脸上:“这陶片在城西疯人院捡到。一个疯妇日夜烧它,说你不准改。”

“我不是不准改。”我抬眸,直视他,“我是怕你们把‘共活’当成铁律,忘了它本是活的东西。”

小满怒极:“定是那些旧臣搞鬼!想借娘娘之名行专制之事,我这就去查!”

“不必。”我按住她手腕,声音平静,“若‘江灵犀’三个字,能被人拿来当枷锁,那它早该被烧干净了。”

夜色如墨,焚典台孤矗城北。

我独自立于台前,手中捏着一片新刻的陶。

火光映照下,字迹锋利如刀——

“若有人以我之名禁言天下,此片为证——我反对我自己。”

话落,掷入烈焰。

轰然一声,火舌冲天,仿佛回应某种沉眠已久的魂灵。

风卷着灰烬飞向夜空,像一场黑色的雪。

三日后,一名少女踏雪而来,眉目倔强,手中捧着一片泥陶。

“废江灵犀庙。”

六字如针,刺进众人耳中。

我接过细看,指尖触到泥中一丝异样——粗糙,微腐,带着坟土特有的湿腥。

我心头一震:“这泥……掺了你母亲坟头的土?”

少女昂首,眼含热泪:“我娘饿死那年,您还没来。您救了人,可有些人,只想救您。他们建庙、塑像、上香,说您是活菩萨。可菩萨不吃饭,不流泪,也不问‘为什么’。您若成了神,谁还敢说您错了?”

四周寂静。

我缓缓取出“验活碑”拓片,铺于石案。

密密麻麻的名字,横跨三十年——饥民、病者、流徙之户,皆因“共活令”而活。

“庙可废。”我一字一顿,“碑不可毁。”

人群骚动。

我抬手,压下喧哗,声音清冷如雪:“但若你们觉得我成了新神,那我亲手拆。”

话音未落,远处钟楼忽传三响。

井底,又是一声极轻的“咔”。

像笔尖再落纸,像新章启封。

我望向那口废井,忽觉寒意自脚底升起。

不是恐惧,是觉醒。

火可以照亮黑夜,也能焚尽初衷。

而真正的传承,从不是守住一道光,而是教会所有人——如何点燃自己的火。

风起,吹动我鬓边碎发。

我转身欲走,忽听小满低声惊呼:“娘娘,您看天上。”

我抬头。

漫天灰烬盘旋而上,竟在低空凝成一道模糊人影,转瞬即散。

像是谁的轮廓,又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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