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废料场的荤素双合饼(1/2)

秋雨歇了,地上汪着一滩滩浑浊的水,映着铅灰色的天。晓燕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城北走,裤脚溅满了泥点子。

她特意换了身半旧的藏蓝布衫,头发挽成最普通的髻,挎着个竹篮子,上面盖着块白粗布。篮子不空,里头装着今早特意烙的几张饼,还有个小瓦罐。任谁看了,都像个走亲戚的穷家妇人。

越往北走,人烟越稀。国营第二棉纺厂那红砖围墙远远能望见时,周遭已尽是荒败景象。厂子后头那片废料场,原是堆放烂棉花、废纱锭和锈铁件的地方,如今厂子半死不活,这里更是成了野猫野狗的窝。断墙残垣间,荒草长得有半人高,被雨打得东倒西歪,蔫头耷脑。

下午两点三刻,离约定的三点还差一刻。晓燕没直接进去,绕到场子东侧一段塌了半截的土墙后头,蹲下身,从篮子里摸出块杂面饼子,慢慢掰碎了吃。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把废料场里外扫了个遍。

风穿过废铁堆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像谁在哭。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远处刨食,时不时警惕地朝这边张望。除此之外,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差五分三点,晓燕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渣,挎好篮子,深深吸了口气,抬脚往废料场深处走去。

脚下的泥地又黏又滑,混杂着腐烂的棉絮和铁锈的腥气。她小心地绕过几个积着黑水的大坑,走到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歪着一台没了轮子的老式梳棉机,锈成了暗红色,像个僵死的巨兽。

“来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梳棉机后头传出来。

晓燕心头一紧,手指暗暗捏住了篮子边。只见从那铁疙瘩后头,慢吞吞转出个人来。

是个老头。瞧着得有六十往上,瘦,干瘦,像根风干了的柴火棍。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一双眼睛却亮得瘆人,眼皮耷拉着,看人时从缝里透出光。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装,胳膊肘打着补丁,脚上一双解放鞋沾满了泥。

这模样,扔人堆里找不着,可晓燕却觉得,这老头浑身上下透着股说不出的劲儿——不是凶悍,是那种在泥潭里滚了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不怕的沉。

“是您给我递的条子?”晓燕没往前走,隔着五六步站定。

老头没直接答,上下打量她几眼,嘴角扯了扯,算是笑,却比哭还难看。“林晓燕?‘桂香斋’的小掌柜?胆子不小,真敢一个人来。”

“您约我,总是有话说。”晓燕稳住心神,“不知怎么称呼?”

“姓龚,厂里看大门的,都喊我老龚头。”老头说着,走到梳棉机旁边,一屁股坐在一个倒扣的破箩筐上,从怀里摸出个旱烟袋,不紧不慢地装烟丝。“坐吧,别站着,这地方湿气重,站久了腿疼。”

晓燕没坐,只把篮子放在脚边一块还算干爽的石头上。“龚大爷,您条子上说的……”

“不急。”老龚头划了根火柴,点燃烟锅子,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里缓缓喷出来,模糊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先说说,你惹上‘一品香’那伙子人,图啥?”

晓燕心念电转。这老头开门见山,显然知道不少。“我没想惹谁,就是本分做生意。是他们把手伸得太长,欺人太甚。”

“本分?”老龚头嗤笑一声,露出几颗焦黄的牙。“这年头,想本本分分把生意做安稳了,比登天还难。你手里那本旧账,就是个雷。”

晓燕后背的汗毛竖起来了。“您怎么知道账本?”

“我不光知道账本,”老龚头眯着眼,烟雾缭绕中,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我还知道,南城根儿那女人,叫刘彩凤,是原来‘丰味斋’老会计的闺女。她爹死得不明不白,手里也有一本账。两本账对上了,能要不少人的命。”

晓燕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老头到底什么来路?

“您……是公安?”她试探着问。

“公安?”老龚头摇摇头,磕了磕烟灰,“我要是公安,早把你和那女人‘请’去喝茶了。也用不着费这劲约你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那您是……”

“我是个看门的,也是个快入土的老棺材瓤子。”老龚头语气平淡,却字字砸人,“可我看这厂子看了三十年,从它红火看到它半死不活。我也看着有些人,借着厂子的名头,吸国家的血,肥自己的腰包。吴有德,李桂芳,‘一品香’姓钱的……这些蚂蟥,我盯了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晓燕隐约听出了意思:“您是想……扳倒他们?”

“扳倒?”老龚头嘿然一笑,“我一个看大门的,拿什么扳?我是看不惯,也……咽不下这口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儿子,原先在厂里供销科,是个实诚人。三年前,因为不肯在一批棉纱出库单上签字,被他们……‘安排’去了三线支援,路上车翻了,人没了。”

他说得平静,可拿着烟杆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晓燕沉默了。风吹过荒草,沙沙地响。

过了半晌,老龚头又开口:“你那账本,是前年‘桂香斋’老东家偷偷记下的供货流水和暗账。里头记着吴有德小舅子倒卖厂里计划粮油指标,通过‘一品香’洗钱分账的烂事。刘彩凤手里那本,是她爹记的‘丰味斋’被‘一品香’强行吞并前后的黑账,牵扯更深。这两本东西,现在就是两块烫手的烙铁,你拿着,他们睡不着觉;你交出去,要是交错了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您让我来,是想要这账本?”晓燕问。

“我不要。”老龚头摆摆手,“我要了没用,也护不住。我来,是给你指条道,也是……给我那没了的儿子,讨个迟来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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