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船回响(2/2)
“什么时候?”林枫坐直身体。
“二十分钟前。搜查二等舱时,一对中年夫妇说去走廊尽头查看,再没回来。同组的人去找,只找到这个。”陈浩从包里拿出一只女式皮鞋,浅口,米色,鞋跟沾着水渍,“鞋是在一扇锁着的舱门外发现的。门牌号是b-13。”
“b层?”苏婉皱眉,“那不是宴会厅那层吗?”
“隔壁走廊。”老赵声音干涩,“b-13是……储物间。理论上不该锁着。”
林枫看着那只鞋。鞋面是湿的,但不是海水,而是一种黏腻的、半透明的液体,闻起来有淡淡的腥甜。
“派人去找了吗?”
“派了。六个男人,带手电和撬棍。”陈浩说,“但已经十五分钟没消息了。对讲机里只有杂音。”
吸烟室陷入沉默。窗外浓雾依旧,像永无尽头的白色裹尸布。
“我查了航行日志。”李想打破寂静,声音有些发飘,“最后一条记录是4月12日晚21:30:‘船长召集全体高级船员会议。议题:异常现象。’后面就没了。4月13日、14日……全是空白。”
“异常现象指什么?”苏婉问。
“日志没写。但我在图书馆找到一份当天的气象记录副本。”李想把一张泛黄的纸推到桌子中央,“4月12日白天一切正常。傍晚开始起雾——和今天一样,浓得异常。20:00,船钟停摆。20:30,部分乘客报告做了‘不祥的梦’。21:00,船长下令关闭宴会厅,禁止任何人进入。”
所有人都看向那张纸。
“梦的内容呢?”林枫问。
李想吞咽了一下:“记录里只写了一句:‘多名乘客梦见水下宴会,十人受缚,船长主持仪式。’”
十个。
又是这个数字。
林枫想起菜单上的十道菜,餐桌的十人分组,现在又是十个被绑的人。
“仪式是什么?”苏婉问。
“没写。”李想停顿了一下,“但我在一本私人日记里找到了更详细的描述——是个头等舱女乘客写的,她当时在发烧,神志不清,日记里字迹狂乱。”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皮质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推到众人面前。
烛光下,歪斜的英文句子像挣扎的虫:
“他们在水下呼吸。柱子上的不是绳子,是海草。船长拿着不是圣经,是一本用鱼皮装订的书。他在念诵,但声音是从水里冒出来的泡泡。十个位置。十个祭品。他说还差……还差很多……”
日记在这里被大团墨迹污染,像被水浸过。
“祭品。”陈浩重复这个词,声音发干,“所以那些传说……”
“不是传说。”老赵突然说。他掏出怀表——老式黄铜表壳,表面有浪花纹——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照片。一个穿水手服的年轻人,笑容灿烂。
“这是我爷爷。”老赵用手指摩挲照片,“他1920年那次遭遇奥菲莉亚号后,上岸就病了。临死前三天,他突然清醒,抓着我的手说:‘那艘船在收集。’我问收集什么,他说:‘命。但它不要随便的命。它要……配对的命。’”
“配对?”林枫追问。
“十个身份。”老赵看向桌上的菜单,“十个固定的‘角色’。船长、水手、医生、乐师……就像一场戏,角色齐了,戏才能开演。”
“演给谁看?”苏婉问。
老赵摇头:“他没说。只说了最后一句话:‘午夜钟响时,不要醒着。’”
吸烟室再次陷入死寂。
林枫看向墙上的挂钟——那是一个普通的航海钟,不是主桅杆下那个诡异的黄铜钟。时间:23:47。
距离午夜还有十三分钟。
“通知所有人。”林枫站起来,“找地方躺下,闭上眼睛。无论听到什么,不要睁眼,不要起床。”
“如果睡不着呢?”陈浩问。
“装睡。”林枫看向窗外,浓雾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影子缓缓掠过,“装得越像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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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5 头等舱套房
林枫选择了一间最小的客房。没有豪华装饰,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但所有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23:58。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哭,但很快被捂住嘴。
23:59。温度开始下降。不是逐渐的,是骤降,像有人打开了冷库的门。林枫感觉到被子表面结了一层薄霜。
00:00。
主桅杆下的钟,敲响了。
第一声。深沉、浑厚、带着某种金属共振的黄铜音色,穿透船体每一块木板。
第二声。林枫感到心脏跟着钟声一起震颤。
第三声。空气变得沉重,像浸满了水。
第四声。他听见远处传来水声,不是海浪,而是某种容器被注满的哗啦声。
第五声。低语声再次出现,这次更清晰,像无数人围在床边念诵。
第六声。床开始轻微摇晃,不是船体晃动,是床自己在动。
第七声。林枫眼皮下的黑暗中,开始浮现影像:深绿色的水光,摇曳的烛火,柱子……
第八声。影像变清晰。一个巨大的水下空间,像是沉没的宴会厅。十根大理石柱子,绑着十个人。水在他们口鼻处形成气泡,但他们还活着,眼睛圆睁。
第九声。一个穿船长制服的男人站在中央,手里捧着一本深色的书。书页是某种皮革,边缘有鳞片反光。
第十声。船长抬起头。他的脸——
不是人脸。是鱼和人的扭曲混合,鳃裂在颈部开合,眼睛像死鱼一样浑浊。但他穿着笔挺的船长制服,动作优雅。
第十一声。船长翻开书,开始念诵。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他鳃裂里涌出的气泡,每个气泡破裂都形成一个音节。
第十二声。
钟声停了。
林枫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一切正常。没有水,没有霜,温度回暖。窗外依然是浓雾,寂静无声。
但他全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
那个梦……太真实了。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视网膜上:柱子上海草缠绕的纹路,祭品眼中绝望的神色,船长鳃裂开合时带出的黏液丝。
还有最重要的——林枫现在才意识到——那个船长念诵时,眼睛看的不是祭品。
而是“镜头”。
像是在看着做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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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06:15 主餐厅
人群陆续聚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同样的苍白,同样的惊魂未定。
“你们都梦见了?”一个中年女人抓住旁边人的手,“水下……柱子……那个怪物船长?”
“我也梦见了。”另一个人喃喃,“我梦见我被绑在柱子上,我是那个‘乐师’……”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
林枫站在餐厅门口,看着混乱的人群。苏婉走过来,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我统计了。”她声音沙哑,“197人,197个同样的梦。细节完全一致,连柱子上的裂缝位置都一样。”
“陈浩呢?”
“在那边。”苏婉指向角落。
陈浩坐在桌前,疯狂地写着什么。李想蹲在他旁边,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大书。
林枫走过去。桌上摊着十几张纸,画着梦境的速写:宴会厅平面图、柱子位置、祭品姿态、船长的脸……
“这不是梦。”陈浩抬头,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这是记忆。这艘船的记忆,强行灌进我们脑子里。”
“为什么?”苏婉问。
陈浩指向李想手里的书。那是一本1912年出版的《海洋神话与仪式》,翻开的那页标题是:
“海渊之主的献祭:十重身份的牺牲仪式”
下面列着十个身份:导航者(船长)、劳动者(水手)、治愈者(医生)、奏乐者(乐师)、信仰者(牧师)、富有者(商人)、爱恋者(恋人)……还有三个被墨迹涂黑了。
“书上说,某些古老的海神崇拜中,要平息海怒或换取航行平安,需要献祭十个特定身份的人。”李想声音发抖,“仪式必须在水下进行,因为‘海渊之主’不呼吸空气。献祭完成后,船只获得庇护,但……”
“但什么?”林枫问。
“但庇护是有期限的。”李想指着页面最下方一行小字,“通常是一百天。一百天后,需要再次献祭。”
林枫看向窗外永恒的浓雾。
奥菲莉亚号首航是1913年4月10日。如果它在4月12日进行了第一次献祭……
那么一百天后是?
“7月21日。”陈浩算得很快,脸色惨白,“今天是7月17日。还有四天。”
“四天后怎样?”苏婉问。
没有人回答。
但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一百天周期到了。船需要新的祭品。
十个特定身份的人。
而他们,正好有197个候选者。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中,林枫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很轻,很清晰,像有人贴着他耳朵说话:
“第一个已经选好了。”
他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墙上那面镀金边框的镜子,映出他苍白的脸。
以及,在他左肩后方,镜子里多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穿着湿漉漉的船长制服,颈部鳃裂缓缓开合。
轮廓只出现了一秒,就消散在镜面的反光中。
但林枫看见了。
那个“船长”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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