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注一掷的计划(1/2)
重庆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山城特有的执拗,说下就下,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像被人从云端狠狠砸下,噼啪作响地撞击着青石板路,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将整座依山而建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朦胧之中。凌啸岳紧握着油纸伞的竹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伞骨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步履匆匆,如同一只在密林中穿行的孤狼,警惕地扫视着迷宫般蜿蜒的贫民窟小巷。雨水顺着伞沿汇成细流,冰冷地滑落在他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侵骨髓。他下意识地将衣领拉高,不仅是为了挡雨,更是为了掩饰那张在暗影中棱角分明、此刻却写满凝重的脸。每一步踏下,都像是踩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他清楚,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暗藏杀机。
转过第三个拐角,一盏昏黄如豆的煤油灯光芒在雨幕中摇曳。凌啸岳的脚步在一家挂着老方修表木牌的小店前戛然而止。那木牌的边角已被岁月啃噬得有些发白,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店里,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修表匠正佝偻着身子,在昏暗中低头忙碌,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凌啸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用指关节在蒙着水汽的玻璃门上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这是他们之间早已约定的暗号,如同暗夜中悄然传递的密语,精准而致命。
修表?老方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骤然一缩,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而无声地扫视过凌啸岳身后空无一人的雨巷,确认没有尾巴后,才轻轻放下手中的镊子。
嗯,进口货,走势不准。凌啸岳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宁静,说出了那句对接的暗号。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口里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老方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拉开门闩,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进来吧,这鬼天气。他侧身让开,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凌啸岳如狸猫般闪身而入,反手迅速关上门,门闩落下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店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机油味、旧木头的霉味和煤油燃烧后的烟火气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零件,大大小小的齿轮、发条、表盘,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此起彼伏的声充斥着整个空间,清脆而规律,仿佛时间在这里被具象化,凝固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一分一秒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老方没有多言,只是熟练地掀起柜台后的一块暗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入口,做了个的手势,低声道:都到齐了,就等你。
地下室比地面店铺更加简陋压抑,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人体的汗味。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摆在中央,桌面上斑驳不堪,四周已经坐了五个人,将本就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凌啸岳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沉默寡言的档案员沈煜默,他总是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他并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神警惕如猎犬的,他是组里最年轻的成员,此刻正不安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指节泛白;刚从报社匆匆赶来的沈安娜,她的发髻一丝不苟,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与这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以及另外两名小组的核心成员,他们脸上的风霜和眼中的坚毅,无声地诉说着潜伏生涯的艰辛。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疲惫,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但那双眼睛里,却又不约而同地燃烧着一簇破釜沉舟的决绝火焰,那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情况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凌啸岳脱下湿透的外套,露出里面深色的中山装,腰间那把泛着冷光的勃朗宁m1911手枪轮廓清晰可见,无声地昭示着局势的凶险。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雨水的寒意,渡边那条老狐狸已经开始动手了,警察总局昨天有三名兄弟,都是曾经和我有过直接接触的同志。他刻意加重了二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愤怒。那不仅仅是同志,更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沈安娜闻言,秀眉微蹙,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杏眼此刻蒙上了一层忧虑:内鬼的问题,比我们最初预估的要严重得多。渡边这几天突然加强了所有会议地点的布防,甚至更换了三条常用的巡逻路线,这绝不是巧合,他一定嗅到了什么。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显然这个消息让她心头一沉。作为小组的情报分析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内鬼意味着什么——那是藏在心脏里的毒刺,随时可能致命。
所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凌啸岳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将一张泛黄的手绘地图用力摊在桌上,纸张边缘因受潮而微微卷曲。他用手指重重地点着地图中央的一栋建筑,那里被红笔圈了出来,孙志远的私人会所,明天晚上八点,将在这里召开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议。根据苏曼丽提供的最新情报,参会人员不仅包括日军驻重庆特务机关的核心成员,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凝重,我们追查了整整半年的那个内鬼,也会露面。
苏曼丽的情报......可信吗?一直沉默的沈煜默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一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清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与审慎,她毕竟是个在刀尖上跳舞的双面间谍,谁知道她的情报是真是假,背后又藏着什么目的?作为档案员,他深知情报的真伪足以决定一场行动的成败,甚至是无数人的生死。
不可信。凌啸岳的目光沉静如水,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我们没得选。他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却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勇气,这是目前三个月来,唯一能接近的机会,也是揪出内鬼的最后希望。我和沈安娜将假扮成从满洲来的商人夫妇,利用孙志远贪财的弱点,通过他的关系混入会场。
太冒险了!一直沉默不语、脸色黝黑的秦海龙突然拍案而起,厚重的八仙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险些熄灭。他是老方临时通知赶来的本地游击队长,此刻脸上写满了焦虑与反对,额头上青筋暴起,静园是什么地方?那是孙志远的老巢!四周全是渡边的人,明哨暗哨加起来不下五十个!你们俩进去,那就是羊入虎口,九死一生!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与凌啸岳是多年的生死之交,绝不愿看到他如此冒险。
秦队长说得对。老方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同样充满担忧,语气却依旧沉稳冷静,根据我们连续三天的观察,静园内部至少有二十名配备精良武器的武装特务,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外围还有一个中队的伪军在周边街道不间断巡逻。一旦暴露,别说完成任务,恐怕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根本无法在外围提供任何有效的支援。老方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原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压抑。
凌啸岳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子弹壳,那是一枚已经变形的步枪弹壳,边缘还残留着烧灼的痕迹。他将子弹壳轻轻放在地图中央的位置,那锈迹仿佛是凝固的鲜血与时间的沉淀。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忆与沉痛。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枚不起眼的子弹壳上,眼中充满了疑惑。
这是去年冬天,在磁器口码头,为了掩护我撤退,小张用身体挡住的那颗子弹留下的。凌啸岳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怀念,他才十九岁,刚从学校毕业,连枪都没摸熟。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弹壳,仿佛在触摸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这枚弹壳,我一直带在身上,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们的每一次犹豫,每一次退缩,都可能让更多像小张一样的同志牺牲。现在,我们要么抓住这个机会,要么就等着被渡边一个个揪出来,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狂热与决绝:我知道这是赌博,拿我们两个人的命去赌!但为了那些牺牲的兄弟,为了不让更多人白白送死,这赌局,我们必须下注!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钟表依旧不知疲倦地作响,仿佛在为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倒数着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重,但眼神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燃烧,那是绝望中的希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道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凌啸岳掌心那枚变形的黄铜弹壳上。弹壳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仿佛能嗅到三个月前那场大火的灼热与血腥。
这是山猫留下的。凌啸岳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低沉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磁器口仓库,他为了把日军军火库的布防图送出来,被自己人出卖了。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弹壳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那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重庆城,我就站在嘉陵江对岸,看着他像个火球似的在仓库里挣扎......
他突然攥紧拳头,指骨发出的脆响。方才还氤氲着悲伤的眼眸骤然收缩,寒光迸射如出鞘的军刀:我们已经折了十七个兄弟!如果这次让带着情报跑了,前线不知道还要填进去多少人命!这不是冒险——他猛地拍向桌面,茶杯震得叮当乱响,这是咱们的命!
地下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固执地敲打着,像是在为这场生死抉择倒计时。沈安娜凝视着凌啸岳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耳垂都泛着激动的潮红。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少校,此刻眼底深处翻涌的,除了复仇的火焰,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医院看到的情景,他独自一人对着山猫的空床位枯坐了整夜。
我有个条件。她突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凌啸岳霍然转头,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扫过来。
沈安娜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却斩钉截铁:我要跟你一起进去。她轻轻抚摸着旗袍领口那枚珍珠胸针——那是微型相机的镜头,作为《中央日报》的记者,上周刚采访过静园的主人。论对上流社会那些虚伪的社交礼仪,你我谁更拿手?她突然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银簪,况且——银簪尖端精准地刺入桌面,颤巍巍地立在地图上的位置,我的枪法,未必比你差。
不行!凌啸岳想也不想地回绝,眉头拧成了疙瘩,静园里至少有二十个日本宪兵,还有安插的眼线,太危险了!
现在才想起危险?沈安娜嗤笑一声,红唇勾起冷冽的弧度,指尖在银簪尾端轻轻旋转,凌少校,您怕是忘了咱们的合作协议?她突然倾身向前,香水味中混着淡淡的硝烟气息拂过凌啸岳鼻尖,您要是不带我,我现在就给中共重庆市委打电话。您说,他们会不会觉得,让军统少校单独行动更鲁莽?
两道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一个如鹰隼搏兔般锐利逼人,一个似深潭静水般沉静坚韧。空气中仿佛有火星噼啪炸响,连挂钟的滴答声都变得急促起来。凌啸岳看着她眼底那抹不容退让的倔强,突然想起情报科的档案——这个看似柔弱的女记者,三年前曾单枪匹马从南京沦陷区逃出来,腰间中过一枪,硬是捂着伤口走了七十里山路。他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好吧。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必须完全听我指挥。
一言为定。沈安娜拔下银簪,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珍珠胸针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过狡黠的光。
凌啸岳深吸一口气,将情绪重新压回心底,俯身指向桌上摊开的地图。手指在静园的位置快速游走,指甲在纸面划出细微的声响:现在分配任务。沈安娜和我伪装成夫妇混入慈善晚宴,目标是随身携带的微型胶卷,顺便——他指尖重重落在二字上,把藏在咱们队伍里的耗子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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