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雨飘摇(1/2)
重庆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山城巴渝特有的泼辣劲儿,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砸在《中央日报》社三楼资料室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溅起的细碎水花迅速氤氲开来,将窗外本就灰蒙蒙的天空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画。凌啸岳就站在资料室最深处的阴影里,那里光线昏暗,恰能隐去他脸上过于锐利的神情。指间的香烟不知何时已燃到了尽头,烫人的余烬猛地刺入皮肤,他像被蛰了一般猛地回神,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烟灰簌簌落在锃亮的黑色皮鞋上,积起薄薄一层,如同他此刻纷乱纠结、理不清头绪的心绪,沉重而压抑。
凌少校深夜造访,不去电讯室破译军情,反倒屈尊来我这资料室,莫不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独家新闻要透露给我这个小记者?沈安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调带着几分职业性的调侃,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探究。她刚结束夜班,米白色的记者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露出里面剪裁合体的浅灰色旗袍,领口那串温润的珍珠项链,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泽,与她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她手中还拿着一本摊开的《申报》合订本,仿佛真的只是在此查阅资料。
凌啸岳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将半截烟头摁灭在窗台积水中。滋啦一声轻响,腾起的白烟袅袅上升,与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孙志远的秘密会议,提前了。他言简意赅,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说着,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烟盒纸,纸张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摩挲过许多次。这是林秀雅今晨通过洗衣房的暗线传来的。日军特高课课长渡边亲自督办的渔夫计划,目标直指下周抵渝的苏联军事考察团。
沈安娜接过烟盒纸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掌心。那一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同时像触电般迅速缩回手,动作一致得有些滑稽。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阵微妙的尴尬与沉默,只有窗外雨声依旧。凌啸岳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右手,注意到她虎口处新添的一层薄茧——那绝不是握笔或敲击打字机能留下的痕迹,分明是长期握持枪械,与冰冷金属反复摩擦的证明。这与她平日里温婉知性的记者形象,形成了一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你的人,查到的真实身份了吗?沈安娜率先打破沉默,迅速展开那张薄薄的烟盒纸,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些用牛奶精心书写的隐形字迹。她从抽屉里摸出一盏小巧的酒精灯,点燃后将烟盒纸在灯焰上方小心烘烤。随着温度升高,淡黄色的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逐渐显形,勾勒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计划轮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人心。
只知道是特高科派来的顶尖特工,代号,精通中文,甚至可能带着四川或江浙口音,已经潜伏在重庆,具体身份、样貌,一无所知。凌啸岳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冰冷的玻璃传来雨水的寒意。更麻烦的是,我今晨向重庆站汇报渔夫计划时,无意中发现电讯室的摩斯电码有异常。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发出嗒、嗒、嗒——嗒、嗒——的声响,你听,三短两长的间隔,这不是我们军统的加密方式,倒像是...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沈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遭电击。她想起三天前,奉命去百乐门采访汪伪政府代表团的新闻时,曾无意中瞥见苏曼丽——那个以交际花身份闻名重庆的女人,正与电讯室的老张在酒吧角落低声交谈。老张脸上那副谄媚讨好的笑容,与他平日里在办公室的木讷寡言判若两人。当时她只当是风月场中的逢场作戏,并未深思,此刻想来,那女人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硕大的黑色玛瑙手链,造型奇特,链节处似乎有微小的凸起,与情报中记载的日军特务常用的微型发信装置何其相似!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警察总局那边有动静吗?沈副局长他...她迅速将烟盒纸凑近烛火,淡黄色的字迹在跳跃的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捧轻飘飘的灰烬,随风散落在冰冷的桌面上,仿佛从未存在过。
秦海龙刚打来加密电话,情况危急。凌啸岳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丝异样的悸动,却被沉重的现实迅速淹没。渡边正一今天下午突然带人搜查了总局档案室,借口追查共党嫌疑分子,实则是在寻找渔夫计划的相关线索。沈煜默副局长现在被软禁在总局后院的休息室,电话、书信全被监听,形同囚徒。雨点更加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为他们敲响一记记催命的警钟,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绝,以及一丝深藏的不安。内鬼究竟是谁?又在何处?苏联考察团的安全,重庆城的安危,如同千钧重担,压在了他们肩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粒尘埃都带着无声的尖叫。林秀雅带来的那份情报、昨夜截获的那串诡异跳变的电码、以及渡边一郎今夜反常的雷霆行动——这些原本孤立的碎片,在凌啸岳和沈安娜的脑海中飞速碰撞、拼接,最终勾勒出一个令人背脊发凉的轮廓。
“内鬼……”沈安娜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两人早已紧绷的神经。军统内部,竟然藏着日军的眼线!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心头,吐着信子,散发出致命的寒意。这意味着他们每一次会议、每一次部署,都可能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进行;意味着无数同志的鲜血,可能正因这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而白流。
沈安娜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愤怒与急切。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眼神锐利如鹰隼:“必须立刻转移林秀雅的家人。”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去联系老方,他在南岸的那处安全屋,应该还稳妥。”
“等等。”凌啸岳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那是属于女性的柔滑肌肤,但肌肤之下,却蕴藏着一股惊人的坚韧力量,那是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磨砺出的特质。“现在出门太危险。”他沉声说道,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渡边既然敢动手,就绝不会只派几个人。整个重庆城,恐怕已经被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猛地拉开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勃朗宁手枪。他将枪拿起,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递给沈安娜:“这个你带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保险栓已经打开,随时可以击发。”
沈安娜接过枪,入手微凉,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枪柄,那里缠着一层薄薄的黑色防滑胶带,胶带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发亮,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包浆。这无疑是凌啸岳常用的配枪,枪身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力量。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担忧,有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迅速将枪藏进手袋深处,指尖触到袋底那个冰凉小巧的金属物件——那是昨晚在孙志远别墅冒险拍下的微型相机。里面储存着几张模糊却关键的面孔,其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侧影,与她记忆中日军特高课课长渡边一郎的档案照片,竟有着惊人的相似。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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