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注一掷的计划(2/2)
鹰眼!他转向角落里阴影处,一个始终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闻声抬头,帽檐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左眼眉骨处一道疤痕斜斜划过,你去静园对面的汇丰银行楼顶,占据制高点。凌啸岳做了个瞄准的手势,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只要看到我们拔枪,或者内鬼想溜,不用请示,直接打烂他的脑袋。
明白。鹰眼微微颔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帽檐下的单眼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这个半年前从淞沪战场爬回来的狙击手,据说枪下从无活口。
沈煜默。凌啸岳转向那个始终埋首档案堆的年轻人,他鼻梁上架着厚厚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带着几分怯懦。你利用警察厅档案员的身份,监控静园周边所有电话线。他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电话亭的位置,一旦发现有加密电报的电波,立刻用暗语汇报。另外——他压低声音,你得盯着总局内部的动静,别让渡边那个老狐狸趁机端了咱们的老巢。
沈煜默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默默从抽屉里拿出速记本,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将每个要点都标上红色着重号。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父亲就是三个月前被害死的密码专家。
秦队长!凌啸岳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落在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身上。秦海龙的军靴重重一磕地面,震起细微的尘土。你的任务最关键。凌啸岳指尖重重敲在静园外围的环形马路上,明晚九点整,你带特别行动队以查酒驾为名实施交通管制,把前后门都给我堵死。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他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不许开火。
放心!秦海龙拍着胸脯,铜纽扣震得叮当响,我的人都是跟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绝对可靠!他脖颈上挂着的狼牙项链随着动作晃动,那是去年在平型关捡的纪念品。
老方。凌啸岳最后看向角落里的修表匠,老人正在用油布擦拭着镊子,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情报汇总和撤离路线就拜托您了。他恭敬地微微躬身,在这群人里,只有对这位六十岁的老情报员,他才会如此客气。我们需要三条不同的撤退路线,包括嘉陵江的水路。
早弄好了。老方从樟木箱底掏出一卷泛黄的油纸,展开后是静园周边的详细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路线。红色是主路线,走小巷;蓝色备用,穿民居;黑色是紧急疏散通道,得钻下水道。他用镊子夹起图钉,在三个路口标记出小小的红十字,每个点都安排了接应的,都是些卖烟卷、修鞋的老实人。
凌啸岳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从内袋掏出一个油纸包,解开后露出六枚崭新的银元,银元边缘还闪着银白色的光泽。他将银元一一放在众人面前:这是行动经费......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补充道,也是抚恤金。如果有人回不来,老方会把钱送到你们家人手上。
银元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没人伸手去拿。沈安娜突然将自己面前的银元推了回去,珍珠胸针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晕:我的那份先存你那儿。她仰头一笑,眼角的梨涡里盛着重庆女人特有的泼辣与乐观,等咱们把揪出来,我请大家吃巷尾那家九宫格火锅,毛肚管够!
凌啸岳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突然觉得掌心的弹壳没那么硌手了。窗外,嘉陵江的水声隐约传来,带着重庆夏夜特有的湿热气息,仿佛在为这场孤注一掷的行动,奏响序曲。
凌啸岳迎上沈安娜那双清澈如溪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纯粹的坚定。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一瞬,唇边缓缓漾开一抹罕见的、带着释然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驱散了些许会议室里凝重的死气:“好,一言为定。”三个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行动代号?”老方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早已在泛黄的笔记本上做好了记录的准备,笔尖悬在纸面上方,静候指示。
凌啸岳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桌上那张布满密密麻麻标记的重庆城防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边缘摩挲着。最终,视线定格在代表日军情报头子“渔夫”的那个猩红标记上,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捕鱼。”他顿了顿,指尖重重地敲在那个红点上,“我们这次要钓的,是一条足以搅动整个战局的大鱼。”
会议结束时,窗外连绵的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湿润气息。众人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迅速而无声地分批撤离,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有眼神间无声的默契与嘱托。他们的身影融入重庆城沉沉的夜色,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却又蕴含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凌啸岳是最后一个走出修表店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旋即被老方从里面闩好。刚踏上湿滑的青石板路,老方略显迟疑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凌少校,有件事……”
凌啸岳闻声止步,转过身。老方站在门框的阴影里,脸上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欲言又止,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从里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摩挲过多次。“这是沈安娜的档案,我……我托人查到的。”老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凌啸岳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信封粗糙的纸面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不是没有过疑虑,沈安娜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偶尔流露出的超乎常人的警觉,以及她对危险近乎本能的预判,都让他隐隐觉得这个女人绝不简单。她隐瞒了很多事,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但他从未想过要去主动揭开她的过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何必深究?他沉默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将信封原封不动地递还给老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不用了。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谁的心底没有几道不愿示人的伤疤,谁没有几个深埋的秘密呢?”他选择相信,相信这个在关键时刻与他并肩的女子。
老方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挺拔背影,那背影在摇曳的煤油灯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股孤勇的决绝。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沉重。转过身,他将那封承载着未知过往的信封扔进了炉膛。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黑色的灰烬如同蝴蝶的翅膀,在微弱的气流中盘旋片刻,很快便将那些或许会改变许多事情的不为人知的过往,彻底化为虚无,消散在空气中。
凌啸岳走在雨后的街道上,空气清新得让人心悸,带着一丝甜润,却又隐隐透着血腥味。远处,断断续续传来零星的枪声,沉闷而压抑,像是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正在进行着不为人知的残酷战斗,提醒着他这座城市的脆弱与危险。他习惯性地抬头望向夜空,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一弯残月挣脱束缚,在薄如蝉翼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清冷的光辉洒下,如同沈安娜那双总是藏着秘密的眼睛,深邃而迷人,让人看不透,却又忍不住想要探寻。
腰间口袋里的勃朗宁手枪轮廓分明,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单薄的衣衫硌着腰腹,像一个沉默的提醒,时刻警示着他明天将面临的九死一生。但此刻,凌啸岳的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他知道,明天晚上的行动,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是真正的九死一生。可他别无选择。为了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兄弟,为了这个风雨飘摇、危在旦夕的国家,也为了身边那些值得他用生命去信赖的战友,他必须赌上自己的一切,包括这条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性命。
转过街角,一抹熟悉的身影让他心头一跳。沈安娜正静静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他,手里拿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外套。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温婉而坚韧的轮廓,平日里那股拒人千里的高冷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邻家女子般的温暖,与那个在记者会上言辞犀利、锋芒毕露的女记者判若两人。
“穿上吧,夜里凉,别感冒了。”沈安娜将外套自然地递给他,语气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相识了很久,久到可以卸下所有伪装。
凌啸岳接过外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他将外套穿上,大小竟然刚刚好,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气与疲惫。他看着沈安娜被夜风吹乱的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心中那份疑虑再次悄然浮起,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行动?这太危险了,对你而言,不值得。”他想知道答案,不仅仅是出于指挥官的职责,更是源于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沈安娜微微抬起头,清冷的月光恰好映在她的眼中,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那光芒比天上的星辰更亮,比地上的灯火更暖:“因为我们是战友。”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只是战友?”凌啸岳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与紧张,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沈安娜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然后,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狡黠,有温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明天行动结束,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告诉你答案。”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优雅地走进沉沉的夜色。高跟鞋敲击在湿滑路面上的声音,清脆而坚定,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凌啸岳的心弦上,留下一连串余音。凌啸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看着她的背影如同融入墨色的水滴,逐渐消失在巷口的尽头,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是成功后的黎明,还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但此刻,看着那件带着她体温的外套,感受着那份若有若无的牵挂,他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仿佛心中那片荒芜的土地上,悄然绽放出了一朵希望之花。
因为他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多少危险,他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细密的雨丝又开始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淅淅沥沥,如同情人的低语,又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奏响悲壮的序曲。凌啸岳紧了紧腰间的手枪,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入心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转身,他的身影也迅速融入了重庆城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明天,将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天。而他,凌啸岳,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准备。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