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工程师的遗产(1/2)

重庆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山城特有的执拗,说下就下,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油亮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片片细碎的水花,旋即又被后续的雨帘吞没。整座山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嘉陵江的潮气混杂着爬坡上坎的特有气息,在雨幕里发酵。凌啸岳撑着一把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油纸伞,伞骨压得很低,将大半张脸都隐在狭窄巷弄的阴影里。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警惕地扫视着雨幕中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滴水的屋檐、半掩的窗扉、乃至堆放在墙角的杂物。潮湿的空气让他后颈的旧伤隐隐作痛,这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确定是这里?他低沉的嗓音压得极低,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瞥见身旁的沈安娜。雨水顺着油纸伞的伞骨滑落,在她肩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沈安娜微微颔首,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鬓发,几缕青丝倔强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却丝毫无损她清冷如梅的气质。她穿着一身合体的阴丹士林旗袍,即使在这样狼狈的雨天,依旧挺直着脊背。根据档案记录,工程师张敬之的遗孀刘淑芬就住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过我们得格外小心,这条街住的大多是政府职员家属,三教九流,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日本人的眼线,或是汪伪的爪牙。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提包的搭扣,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

凌啸岳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毛瑟枪悄悄移到更便于取用的位置,冰冷的枪身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一丝寒意,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雨景的影子,踩着积水向巷尾走去。脚下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光晕,随着脚步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煤炉燃烧的呛人烟味、隔壁飘来的隐约饭菜香气,还有老木头在雨水中散发出的特有味道。这寻常人家的生活气息在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在这座被战争阴影严密笼罩的城市里,如此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易碎的奢侈品,背后往往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巷子尽头,矗立着一栋两层小楼。木质的结构在常年雨水浸泡下,散发出一股陈旧的霉味,与周围的气息格格不入。沈安娜上前,用指节轻轻叩门,三长两短,节奏分明,正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雨声淅沥,这短暂的叩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门后犹豫徘徊,随后是一个女声警惕的询问,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我们是《中央日报》的记者,沈安娜迅速亮出早已准备好的记者证,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有些关于张敬之先生的事情,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她特意加重了张敬之先生几个字,目光紧紧盯着门缝。

门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片刻后,那扇斑驳的木门才一声,不情愿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憔悴不堪的面容。女人约莫三十岁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领口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她的眼眶红肿得厉害,显然是长期悲伤所致,眼下的乌青更是暴露了她糟糕的睡眠。

我丈夫已经过世了,刘淑芬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该说的我都跟警察局说了,没什么好补充的了。她眼神闪烁,不敢与沈安娜对视,说着就要用力关门。

等等!沈安娜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抵住门板,语气诚恳而急切,刘女士,请相信我们,我们不是来调查所谓的。张工程师的死,恐怕并非意外。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刘淑芬耳边轰然炸响,让她浑身猛地一震,脸色瞬间褪去几分血色。她猛地抬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被人窥见了深藏的秘密,随即又被浓浓的悲伤与绝望所取代,嘴唇翕动着:你们...你们说什么?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凌啸岳适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重锤敲在人心上:张工程师是国内顶尖的密码学专家,对吗?他留洋归来后,一直在为政府秘密研究一种新型密码系统。他刻意加重了密码系统四个字,锐利的眼神如同鹰隼,仔细捕捉着刘淑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刘淑芬的脸色这下是彻底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因为过度的震惊和恐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凌啸岳心中了然,他们找对人了,张敬之确实留下了重要的东西。

沈安娜轻轻推开凌啸岳,上前一步,柔声道:刘女士,我们非常理解您现在的痛苦和恐惧。但请您相信,张工程师的死绝非意外,他很可能是因为掌握了某些足以威胁到敌人的重要机密而被灭口的。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日本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们找不到他留下的东西,不仅会辜负张工程师的心血,恐怕连您的安全也会受到严重的威胁。那些人既然能对张工程师下手,就不会在乎多一个您。

这句话如同精准的匕首,一下子击中了刘淑芬最脆弱的软肋。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单薄的身体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褪色的旗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敬之...敬之他临走前三天,确实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他说...他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把一个...一个箱子交给...交给绝对可靠的人...可我...我一个弱女子,去哪里找可靠的人啊...我害怕...

刘女士,沈安娜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张工程师是为国捐躯的英雄。现在,我们需要他留下的线索来揪出幕后真凶,来保护更多像您一样的无辜百姓。这不仅是为了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更是为了我们苦难的国家,为了我们危在旦夕的民族。她的眼神坚定而明亮,闪烁着理想的光芒,让刘淑芬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安心和信任。

刘淑芬怔怔地看着沈安娜,这位素昧平生的女记者眼中那股子不屈的坚定,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她连日来被悲伤和恐惧笼罩的心房。她沉默了许久,内心在剧烈地挣扎着,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缓缓地点了点头,泪水依旧不停地滑落:你们...跟我来。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客厅狭小而整洁,家具不多但都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味。墙上,一张黑框的遗像格外醒目,正是张敬之。照片上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刘淑芬走到卧室门口,回头看了看凌啸岳和沈安娜,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弯腰从床底角落里拖出一个沉重的黑色皮箱。箱子的表面有些磨损,但保养得还算不错,黄铜锁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冷光,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

这是敬之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皮箱表面,像是在抚摸丈夫的脸庞,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哀思,他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打开,也绝对不能交给任何人...除非...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从脖子上解下一根红绳,绳端系着一把小巧的铜钥匙,郑重地将钥匙放在沈安娜的手心,你们...一定要为他报仇,一定要让他的心血...不至于白费。

沈安娜紧紧握住那把带着体温的铜钥匙,钥匙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她郑重地向刘淑芬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刘女士,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的。张工程师的心血绝不会白费,他的牺牲,我们,还有所有国人,都会永远铭记在心。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笼罩在山城上空的阴霾,却依旧浓重。

雨丝如织,将山城重庆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凌啸岳站在张工程师故居的窗前,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青石板路,以及路尽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硝烟气息,这是战争年代特有的味道,时刻提醒着人们和平的珍贵与脆弱。确认四周没有可疑的窥探者,连风吹过巷弄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后,他才缓缓转过身,对身后的沈安娜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打开那个承载着秘密的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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