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绝处逢生(2/2)
沈安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的眼神,在硝烟弥漫中,显得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混杂着冷静、果敢,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坚定。她看着凌啸岳,仿佛在说:相信我,快走!
凌啸岳的心猛地一揪,看着她娇小却此刻无比挺拔的背影,看着她那双写满“托付”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好!”
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用力点头,最后深深看了沈安娜一眼,转身毅然冲入了仓库的黑暗之中。
三、生死突围
仓库深处,尘埃在从破损窗棂透入的微光中缓缓浮动,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霉味与纸张腐烂的气息,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凌啸岳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鹰,迅速锁定了墙角上方那个不起眼的通风管道入口。他紧了紧手中的枪,正欲用枪托狠狠砸开那层薄薄的金属格栅,身后骤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如重锤般敲在他的神经上。
“谁?!”他猛地转身,枪口如毒蛇出洞般精准指向声源,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搏杀的准备。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瞳孔微缩——沈安娜正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脸色苍白如纸,右手死死按着流血不止的左臂,每一步都带着踉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快走!”她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她踉跄着扑到凌啸岳面前,将一个温热、沾着她体温与血污的小本子——那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的密码本——用力塞进他怀里,仿佛递出的不是一个物件,而是整个民族的希望。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从她指缝间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她米白色旗袍的袖子,晕开一朵刺目的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绝望红梅,凄美而悲怆。“秦队长……秦队长他撑不了多久了,他们……他们快追进来了!”她艰难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凌啸岳的心像是被那滚烫的血烫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他看了一眼怀中染血的密码本,又看了一眼靠墙喘息、脸色越来越差的沈安娜,没有丝毫犹豫。通风管道狭窄而黑暗,仅容一人匍匐通过。他先将沈安娜小心地托送进去,自己才紧随其后钻入。管道内弥漫着铁锈与灰尘的味道,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两人只能一前一后,艰难地匍匐前进,粗糙的铁皮刮擦着衣物,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安娜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带着痛苦的呻吟,温热的血珠不断从她的伤口渗出,一滴滴落在凌啸岳的手背上,滚烫而粘稠,仿佛在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凌啸岳的心沉了下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从这个看似柔弱却无比坚韧的女子身上一点点流逝。
他突然停了下来,沈安娜差点撞在他身上。“别动。”凌啸岳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迅速扯下自己胸前的衬衫布条,借着从管道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以及自己口袋里摸出的、光线摇晃不定的手电,笨拙却异常轻柔地为她包扎伤口。布条触碰到伤口时,沈安娜疼得身体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忍一下。”凌啸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手下的动作却更加小心。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颤,那不仅仅是因为伤口的剧痛,或许,还有着身处绝境的恐惧与无助。
“你不该救我。”沈安娜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分不清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这生死未卜的境地,亦或是因为凌啸岳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密码本……比我的命重要得多。为了我,不值得……”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和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是个累赘。
凌啸岳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打了一个结实的结。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在他心中,密码本固然重要,但每一个为信仰而战的生命同样可贵。他透过通风管道的缝隙,目光如炬般向外扫视。后巷的阴影里,果然站着两个穿黑色风衣的特务,正警惕地来回踱步,他们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凌啸岳眼中寒光一闪,从靴子里悄无声息地抽出备用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递给身后的沈安娜。“拿着,会用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沈安娜接过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一凛,她点了点头,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决绝的光芒。她虽然是个情报员,并非战斗人员,但基本的枪械使用还是懂的。
凌啸岳不再多言,自己则握紧了那把从日军尸体上捡来的军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杀意。他深吸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沈安娜做好准备。
“砰!”他猛地用军刀撬开通风管出口的格栅,率先翻身跃出。几乎就在同时,其中一个特务正好闻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惊愕与茫然。凌啸岳眼中杀气毕露,动作快如闪电,手中的军刀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而狠辣地刺入对方的咽喉!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而致命。
几乎在凌啸岳得手的瞬间,沈安娜也紧跟着跃出,她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双手紧握手枪,对准另一个刚反应过来、正欲拔枪的特务,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在寂静的后巷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特务应声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但这声枪响,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瞬间惊动了巷口的守卫。几乎是立刻,密集的子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扫了过来,“哒哒哒……”枪声响成一片,子弹打在墙壁和地面上,溅起无数碎屑和尘土,在他们周围织成一张致命的火力网。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四、暗夜追踪
老方派来的接应车辆,竟是一辆在重庆街头随处可见的破旧黄包车。车辕上的车夫戴着顶宽大的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昏黄的路灯下,那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凌啸岳扶着沈安娜踉跄靠近,车夫立刻心领神会地掀起了油腻的车帘,一股淡淡的桐油和汗味混杂着扑面而来。
沈安娜几乎是被凌啸岳半抱半扶着才坐进车厢的,她原本就失血过多,刚才的惊险逃亡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甫一落座,头一歪便彻底昏死过去,苍白的脸颊上残留着痛苦的蹙痕。凌啸岳迅速跟进,用自己坚实的脊背抵住摇晃的车厢壁,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尽量让她躺得舒服些。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对车夫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沉道:去广益书局,后门。
车夫没有应声,只是脚下猛地一蹬,黄包车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黄包车像一条灵活的泥鳅,在重庆迷宫般纵横交错、高低起伏的窄巷里飞速穿行。两侧斑驳的吊脚楼鳞次栉比,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更添了几分诡谲。凌啸岳的心始终悬着,他知道渡边一郎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没过多久,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了令人心悸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如同饿狼的咆哮,死死地咬在后面。
凌啸岳猛地回头,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巷子尽头,渡边一郎正跨坐在一辆锃亮的黑色摩托车上,引擎地空转着,溅起细小的尘土。他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里,赫然把玩着一枚银色的徽章——那是凌啸岳刚才在书店情急之下遗落的军统徽章!月光映照在渡边一郎那张阴沉的脸上,他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标志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沉沉夜色,将他们牢牢锁定。那笑容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志在必得的残忍。
坐稳了!车夫突然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猛地一打方向盘,黄包车险之又险地拐进了一条更窄、坡度更陡的巷子。车身剧烈地倾斜,几乎要翻覆,凌啸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他死死抱着怀中昏迷的沈安娜,一只手紧紧抓住车厢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安娜的身体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脆弱。凌啸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温热而急促。两人身体之间,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密码本,此刻像一块坚硬的烙铁,硌得他胸口生疼,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无比踏实的安心感。这不仅仅是一个本子,这是无数同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情报,是战局的关键,是他此刻唯一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他低头看了看沈安娜苍白如纸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无论如何,他都要带她和密码本安全抵达。
黄包车在陡峭湿滑的石板路上疯狂颠簸起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凌啸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后的摩托车引擎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就在经过一个喧闹与寂静交界的十字路口时,异变陡生!
哗啦——一声巨响,一盆滚烫的开水如同瀑布般从路边一栋二层小楼的窗口劈头盖脸泼下,不偏不倚,正好浇在紧随其后的那辆摩托车手身上!
啊——!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夜空,那摩托车手当即失控,连人带车撞向了路边的石墩,发出一声巨响,零件散落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凌啸岳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那泼下开水的窗口,一抹艳丽的红色一闪而过。苏曼丽!她正斜倚在二楼雕花的木窗旁,身上依旧是那件火红色的旗袍,勾勒出曼妙惹火的曲线。她手中似乎还端着个空盆,见凌啸岳望过来,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对着他遥遥抛过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一丝挑衅,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随即,她便像只慵懒的波斯猫,轻笑一声,身影一闪,消失在厚重的窗帘之后,只留下一室的暧昧与谜团。
这个神秘的歌女!她再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如同暗夜中的昙花,惊艳一现,却又迅速隐去。她到底是谁?是敌是友?她的立场依旧是个解不开的谜。凌啸岳心中疑窦丛生,却无暇细想,眼下脱险要紧。
摆脱了追兵,车夫的速度更快了。又转过几个弯,穿过一条弥漫着早点摊香气的巷子,广益书局那熟悉的后门终于出现在前方。一盏昏黄的门灯在门楣上摇晃,老方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棕色医药箱,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嘴里还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
听到黄包车的声音,老方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当看清车上下来的凌啸岳和他怀中人事不省、浑身是血的沈安娜时,他原本就布满皱纹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快步上前,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一丝早知如此的愤懑:我就知道!渡边这老狐狸绝不会轻易放弃!快,快进来!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打开门锁,引着凌啸岳将沈安娜抱进了书局后院那间狭小的储藏室。
五、未尽之战
手术室刺目的白光穿透门缝,在走廊地面切割出一道惨白的光带。凌啸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军靴钉在水磨石地面上,像两尊生了根的铁锚。门内传来剪刀利落地剪开染血布料的声音,每一声都像细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沈安娜苍白如纸的面容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那个总爱用铅笔敲击采访本的姑娘,此刻正躺在生死线上。
凌先生。
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硝烟与血腥气。凌啸岳回头,看见秦海龙斜倚在走廊尽头,警服肩部的弹孔边缘焦黑卷曲,左臂临时用绑带吊着,渗出血迹的绷带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眼。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两支烟,打火机的火苗在指间明明灭灭。
匿名举报说广益书局有共党接头。秦海龙将点燃的香烟递过来,自己也叼上一支,弟兄们冲进去时我才看见你——还有那个总往危险地方钻的女记者。烟雾从他齿间溢出,模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行动路线只有总局五个人知道,消息走漏得比子弹还快。
凌啸岳接过烟却没点燃,任由尼古丁的辛辣气息在鼻尖萦绕。他的目光越过秦海龙的肩膀,重新落回手术室门上那片模糊的玻璃,仿佛想穿透那层磨砂,看到里面的情形。多谢。两个字从紧抿的薄唇间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秦海龙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浓重的自嘲:谢我什么?谢我差点把自己同志打成马蜂窝?他猛吸一口烟,将烟蒂狠狠摁在墙角的痰盂里碾动,火星在陶瓷内壁迸溅,渡边已经下令宵禁,城门口加了三重岗哨,你们现在就是插翅也难飞。
凌晨三点的钟声从远处教堂传来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凌啸岳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冲了过去,医生摘下口罩时疲惫的神色让他心脏骤停,直到听见那句脱离危险,紧绷的脊背才骤然塌陷下去。
沈安娜躺在病床上,眼睫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凌啸岳坐在床边,看见她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枚缺了角的铜制五角星,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有次在防空洞躲轰炸,他见过这枚护身符从她衬衫领口滑落,链坠背面刻着个模糊的字。
密码本......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凌啸岳立刻从怀中掏出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本子,布料上还残留着他胸口的体温。他小心翼翼地将密码本放在她枕边,指尖无意中触到她的手背,冰凉得像块玉石。没事了,我们安全了。他刻意放缓语速,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像黑夜里骤然响起的丧钟。凌啸岳猛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秋的冷风裹挟着煤烟味灌进来,他看见对面电报局楼顶站着个黑色身影,军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渡边一郎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缓缓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圈成圆环,其余三指伸直——那是日军狩猎时表示目标在握的手势。
别理他。沈安娜不知何时坐起身,单薄的病号服下,缠着绷带的小腹隐隐渗出血迹。她扶着墙走到凌啸岳身边,疼痛让她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脊背。两人并肩站在窗前,望着这座沉睡在战火阴影下的城市,嘉陵江的轮廓在夜色中泛着墨蓝的光,江面上巡逻艇的探照灯像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四处逡巡。
这种双重加密的密码,至少需要三天。沈安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将肩膀轻轻靠在凌啸岳的胳膊上,像株在风雨中寻找依靠的芦苇,而且需要密码本的母本,我只在大学密码学课本上见过类似的排列方式。
凌啸岳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掌心经年累月练枪磨出的厚茧相互摩擦,硌得生疼。他知道今夜的突围不过是撕开了第一道口子,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渡边想要的从来不止是密码本,那个眼神阴鸷的日本军官,是想把他们这些潜伏在城市褶皱里的抵抗者,像掏老鼠一样一个个揪出来,碾碎他们的骨头,摧毁他们的意志。
重庆大学有位周教授,凌啸岳望着远处日军司令部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在城市心脏的巨兽,他早年留学德国时研究过这种恩尼格玛密码的变体。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他现在被软禁在家,门口有宪兵队的人二十四小时看守。
沈安娜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轻轻了一声,将脸颊贴在凌啸岳的胳膊上。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能看见他眼底燃烧的火焰——那是与她相同的决绝。这本薄薄的密码本里,藏着日军即将对滇缅公路发动空袭的具体坐标,每一个字符都浸透着前线将士的鲜血。这不是普通的情报,这是漫漫长夜里的北斗星,是绝境中支撑人们咬着牙继续前行的微光。
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将整座城市越裹越紧。广益书局三楼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在重重夜幕中如同大海中的孤舟。凌啸岳伸手合上窗户,厚重的窗帘将渡边阴冷的目光与窗外的肃杀一同隔绝在外。桌上的密码本静静躺着,深蓝色封皮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仿佛在低声诉说着无数未被揭开的秘密。
而揭开这些秘密的过程,注定将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生死较量。凌啸岳的指尖轻轻拂过密码本的封面,那里还残留着沈安娜的体温,温热而鲜活,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