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毒蛇出洞(1/2)
重庆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山城特有的执拗,说来就来,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片片细碎的水花,又迅速被接踵而至的雨帘吞没,汇成一股股浑浊的水流,沿着屋檐下的沟壑蜿蜒而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凌啸岳独自站在安全屋二楼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前,指间的香烟早已燃到了尽头,灼热的烫意顺着指腹蔓延上来,他却只是微微一缩手,像是才从某种深邃的沉思中被唤醒。窗外,嘉陵江上升腾起的水汽与这漫天雨雾交织在一起,凝成一片化不开的朦胧,将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城轮廓晕染得如同水墨画般模糊不清,也一并模糊了他眼底深处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倦意,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连这滂沱大雨都无法冲刷干净的倦怠。
就在一小时前,他刚将林秀雅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从那座看似华丽却暗藏杀机的牢笼中转移到这个位于贫民窟深处、毫不起眼的安全屋。他至今记得,当那个平日里在孙志远身边总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仿佛没有自己思想的女孩林秀雅,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将一枚温润的、刻着精致梅花图案的玉佩颤抖着塞进他掌心时,他内心的震动。那玉佩带着女孩手心的余温,触手生凉,却又奇异地熨帖。他第一次在这个被他视为伪善者帮凶的女人眼中,看到了并非伪装的、真实的泪水,那泪水里混杂着恐惧、感激,或许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渺茫希冀。
“凌少校……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您一定要……一定要带着它活着回来。”女人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几乎要被窗外哗哗的雨声彻底淹没,却又字字清晰地钻进凌啸岳的耳朵,“孙志远……孙志远书房保险柜第三层,有他……有他与日本人交易的全部账目……求求您,一定要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凌啸岳将那枚梅花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温润的玉质触感透过皮肤,仿佛带着某种力量,直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三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几乎是在刀尖上跳舞的营救——当他带着“迷雾”小组的两名组员,如同鬼魅般潜入日军严密控制的码头仓库时,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角落里传来的孩子压抑而绝望的啼哭声,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在他早已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反复切割,每一次都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与焦躁。
“凌哥,东头仓库有动静!三个,都带着家伙!”耳麦里传来组员赵四压低了嗓音的急促警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啸岳瞳孔骤然一缩,右手迅速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左手同时闪电般抽出腰间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毛瑟枪,枪身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瞬间沉静下来。仓库深处,昏黄的灯光下,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神情凶戾的日本兵正围着一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孩子大约四五岁的年纪,满脸泪痕,嘴唇哆嗦着,却因为恐惧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其中一个日本兵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军靴已经高高抬起,眼看就要重重踩在孩子细嫩脆弱的胳膊上。
“砰!”
一声沉闷而短促的枪响,被消音器过滤后,只发出一声类似重物落地的闷响,几乎淹没在仓库外的风雨声中。凌啸岳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从堆积如山的货物阴影中迅猛窜出,左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捂住孩子因惊吓而即将张开的嘴,右手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经划过最后一个尚未反应过来的日军的咽喉。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血溅在他的侧脸,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那只是溅上了几滴雨水。他只是用带着硝烟味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去孩子脸上混合着泪水和灰尘的泪痕,声音放得异常柔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别怕,孩子,叔叔带你找妈妈。”
此刻,那孩子被泪水洗过的、纯真无邪的眼睛,仿佛还在他眼前闪烁,带着一丝懵懂和依赖。凌啸岳用力掐灭烟头,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逝,如同他此刻心中燃起又被强行压下的怒火。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蜷缩在墙角的一家三口身上。林父胸口的枪伤经过他紧急处理,虽然狰狞可怖,但总算不再大量流血,只是老人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林母抱着受了惊吓的孙子,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正低声啜泣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安抚给孩子一点慰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凌少校。”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凝重。老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这个平日里总是挂着憨厚笑容、在街角修表摊一坐就是一天的普通修表匠,此刻却眉头紧锁,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沉稳与锐利。“安全屋的地道已经全部备好,随时可以启用。”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刚收到消息——‘毒蛇’出洞了。”
“毒蛇”!这两个字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刺入凌啸岳的心脏,让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毒蛇”,是军统内部安插的卧底代号,一个如同附骨之蛆般令人厌恶的存在。这个代号,自从半年前“迷雾”小组在上海的那次关键行动意外暴露,导致三名优秀的组员牺牲、整个行动计划功亏一篑之后,就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敌人不仅在外部,更在内部,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他原以为这条阴险的毒蛇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蛰伏冬眠,等待着更好的时机,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悄悄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什么时候的事?”凌啸岳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温度,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眼前的空气都看穿。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即将到来的危险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半小时前,通讯处的老张……用生命换来的。”老方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他从自己胸前的怀表链上,小心翼翼地解下一枚几乎与普通表链零件无异的微型胶卷,递到凌啸岳手中,“他冒险传来密电。李副处长那边,已经以‘兵工厂行动失败,造成重大损失’为由,派了‘自己人’去您的住处。不是协助调查,凌哥,他们是去灭口的!”
“灭口”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彻底击碎了凌啸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捏着那枚冰冷的微型胶卷,又想起掌心那枚温润的梅花玉佩,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此刻却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一边是无辜者的托付与希望,一边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与杀机。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凌啸岳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份刚刚截获的密电,纸张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碎。李默群——这个平日里总是拍着他肩膀称兄道弟,眼神里带着几分和煦笑意的副处长,竟然就是那条潜伏在暗处,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的毒蛇!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脊梁,比窗外的秋雨更冷。难怪近半年来小组的行动屡屡受挫,每一次都像是被人提前洞悉了轨迹;难怪三名与他出生入死、优秀忠诚的组员,一个个不明不白地倒在所谓的中!那些曾经让他痛心疾首的牺牲,此刻都有了血淋淋的答案。一股混杂着愤怒、背叛感与自责的火焰在他胸腔中熊熊燃烧,几乎要灼穿他的理智。他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恨自己引狼入室,更恨李默群那张伪善面具下的蛇蝎心肠!
凌哥!凌哥!楼下突然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木质楼梯的吱呀作响,组员小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房门,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街...街口发现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正向这边走来!来势汹汹!
凌啸岳瞳孔骤然紧缩,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窗外。那股刚刚被强压下去的寒意瞬间化为实质的危机,笼罩全身。他猛地从震惊与愤怒中抽离,军人的本能让他在刹那间恢复了冷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迅速拔出腰间的毛瑟枪,动作快如闪电,枪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老方,他的声音低沉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立刻带林家人从地道转移!快!随即转向小王,小王,跟我从后门撤,掩护他们!
那您呢?凌哥!老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得额头青筋暴起,花白的头发在紧张中微微颤抖,李默群的人肯定是冲您来的!您不能留下!
凌啸岳轻轻挣开老方的手,眼神坚定如磐石,扫过老方和小王焦急的脸庞,最后落在密室入口的方向。他们要的是活口,至少现在是。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弹匣,确保子弹上膛,动作干练利落,我得把他们引开,你们才能安全转移。告诉沈安娜,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孙志远书房,梅花玉佩。务必送到!那是他们小组多年潜伏换来的关键情报,绝不能落入敌手。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玻璃破碎脆响,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叫骂声。时间已经不多了!凌啸岳眼神一凛,一把将老方和还想说什么的小王猛地推进密室入口,随即迅速转动机关,厚重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将他们与外面的危险隔绝开来。做完这一切,他自己则一个利落的侧翻,从后窗跃了出去。
冰冷的雨点瞬间砸落,浸透了他身上的黑色中山装,寒意刺骨。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与额角因刚才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渗出的冷汗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他甩了甩头,甩掉脸上的雨水,也甩掉最后一丝犹豫。
他像一只敏捷的猎豹,贴着湿漉漉的墙根快速移动,右手始终紧握毛瑟枪,枪口朝下,保持着随时可以击发的姿态。左手则精准地摸出藏在砖缝里的备用弹匣,那是他早就布下的后手。转过一个巷口,三个黑色风衣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安全屋的正门口,为首那人左耳缺了一小块,在昏暗的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正是李默群最得力的心腹,外号独耳狼的行动队队长。
凌少校,别来无恙啊。独耳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丝阴恻恻的笑容,声音像砂纸摩擦般刺耳难听。他缓缓举起右手,做出一个手势,身后的两名特务立刻会意,三把手枪同时对准了凌啸岳的方向,黑洞洞的枪口在雨幕中泛着死亡的气息。李副处长有请,凌少校,跟我们走一趟吧。
凌啸岳伫立在雨巷中,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滴落,眼神却平静得可怕。他突然低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冰冷的杀意:李默群倒是养了条摇尾乞怜的好狗。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独耳狼那只残缺的耳朵,声音骤然转冷,只可惜——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仿佛要将对方洞穿,这条狗找错了主人,也认错了猎物!
话音未落,凌啸岳突然向左前方猛冲两步,一个矮身,同时将手中早已空了的弹匣用力掷向右侧的垃圾堆。砰!砰!砰!三声枪响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三个清晰的弹孔,溅起的砖石粉末混着雨水落下。
借着对方射击后短暂的换弹匣间隙,凌啸岳如离弦之箭般窜入旁边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他对这片龙蛇混杂的贫民窟的每一寸地形都了如指掌,就像熟悉自己掌纹上的每一道沟壑。脚下的积水被他快速的步伐踩得四处飞溅,发出啪啪的声响。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追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以及独耳狼凶狠的指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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