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曼丽的选择(1/2)

废弃兵工厂的铁皮屋顶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一块巨大的、锈蚀的伤疤,匍匐在城市的阴影里。沈安娜屏住呼吸,像一只警惕的夜猫,贴着冰冷锈蚀的输水管道滑落在堆积如山的废料投下的阴影里。指尖的夜视仪镜片,将空旷车间里那些蒙着厚重帆布的庞然大物,映照出几分狰狞与神秘,仿佛蛰伏的史前巨兽。她刚刚用微型相机,小心翼翼地拍下第三张核心设备的组装图,每一个零件的轮廓都关乎着战局的走向。然而,耳麦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杂音——这不是故障,而是秦海龙约定的紧急撤离信号,如同死神的低语。

“沈记者,东墙出现三个巡逻队,装备精良,正呈三角阵型地毯式搜索。”秦海龙压低的嗓音,混合着远处隐约可闻的枪声闷响,急促地传来,“西北门有重火力封锁,我们……我们被包饺子了!”

沈安娜心中一凛,迅速将微型相机仔细塞进贴身的防水袋,动作快而不乱。右手如灵蛇般无声滑向腰间的勃朗宁,冰冷的枪身给了她一丝镇定。就在这时,月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捂住,乌云迅速遮蔽了天穹,车间内顿时陷入更深的黑暗。恰在此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轻微得几乎要被环境的嘈杂淹没。沈安娜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旋身举枪,动作一气呵成,枪口稳稳地指向声音来源,心跳在胸腔里擂鼓。然而,当她看清来人时,不禁微微一怔。

月光恰好在此刻挣扎着从云缝中漏下一线,照亮了从通风管道口狼狈跌出来的身影——竟然是苏曼丽。她依旧穿着那件华贵的丝绒旗袍,此刻却沾满了灰尘,发髻散乱,一只珍珠耳环摇摇欲坠,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惊魂未定的弧线。

“别开枪!是我!”歌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急促,她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的高跟鞋,此刻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崴了一下,让她踉跄了几步。精致的妆容被汗水冲刷出几道狼狈的痕迹,昔日风情万种的眼眸此刻写满了恐惧与焦急,“是陷阱!渡边……渡边知道凌少校会来,皇协军一个整营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

沈安娜的枪口依旧纹丝不动,黑洞洞的枪口冷冷地对着苏曼丽,眼神锐利如刀:“苏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百乐门的午夜场,不该结束得这么早,更不该开在这种地方。”她清晰地记得,就在三小时前,在那场觥筹交错、敌我难辨的庆功宴上,这位艳名远播的歌女,还亲昵地依偎在伪政府要员孙志远身边,用银叉轻佻地挑着香槟杯里的樱桃,眼波流转间,却将在座几位日本军官的军徽和肩章看得一清二楚。那时的她,是交际花,是风月场的中心,而非此刻这个狼狈不堪的逃亡者。

苏曼丽被枪口指着,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但她眼中的急切却更甚。她突然上前一步,不顾枪口的威胁,一把抓住沈安娜持枪的手腕,冰凉的指尖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沈小姐,换了我是你,也一样。”她急促地喘息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用力扯开旗袍右侧的开缝,动作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从中,她抽出一卷泛黄的、边角磨损的图纸,塞到沈安娜手中:“但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日本人。这是……这是1937年建厂时的工程师通道图纸,从冷凝塔下方的维修井下去,能一直通到三公里外的嘉陵江码头,那里有接应。”

沈安娜接过图纸,指尖传来纸张陈旧的质感。就在此时,头顶的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显然是有人失足踩塌了松动的金属片。沈安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苏曼丽。这一瞥,让她注意到歌女旗袍开衩处,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几块青紫的淤痕——那绝不是风月场中调笑打闹留下的痕迹,倒像是被军用皮带狠狠抽过的烙印,狰狞而刺眼。她脑中轰然一响,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报社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字迹娟秀,却用口红写着“渔夫不在兵工厂”的警告。当时,她只当是日军的烟雾弹或是某个无聊之人的恶作剧,并未深究,此刻想来,那字迹的风格……

“跟我来。”沈安娜不再犹豫,突然收枪转身,当机立断。苏曼丽紧随其后,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嗒嗒”声,在这空旷死寂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踩在沈安娜紧绷的神经上。当她们穿过堆满废弃齿轮和钢铁废料的仓库时,苏曼丽突然发出一声低呼,抓住沈安娜的手臂,急切地指向天花板:“看!看那些梁架上的指示灯!”

沈安娜猛地仰头,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原本应该随机闪烁、表示设备断电的安全指示灯,此刻竟然像长了眼睛一般,正以一种极其规律的节奏明暗交替——那不是故障,那是日军特高课内部使用的摩斯密码集结信号!她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巡逻队的脚步声始终保持着诡异的距离,不即不离,原来渡边根本不是在盲目搜索,他是在驱赶,像驱赶猎物一样,将他们逼向预设的陷阱!

“你……怎么知道这是陷阱?”沈安娜在通往维修井的铁梯前停住脚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月光从头顶的铁格栅漏下来,在歌女苍白而精致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让她看起来有种破碎的美感,也更添了几分神秘。

苏曼丽在攀爬铁梯时,珍珠耳环不知何时掉落了一只,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在耳垂上摇曳。她望着深不见底的井下黑暗,那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包括希望。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因为……‘渔夫’就是我。”

“渔夫”!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沈安娜耳边炸响。她震惊地看着苏曼丽的背影,这个在百乐门中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以歌舞娱人的歌女,竟然就是他们苦苦寻找、代号“渔夫”的地下情报员!

就在此时,铁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伴随着井口传来皇协军士兵皮靴践踏铁格栅的“哐当”声和粗野的呼喝声。“快!她们在这里!”

沈安娜来不及细想,一把拽住苏曼丽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纵身一跃,跳入了维修井的黑暗之中。失重感瞬间袭来,两人在几乎垂直的通道里坠落了近十米,才重重踩实下方的落脚点,激起一片尘土。黑暗中,歌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回荡的空洞,混杂着水滴从锈蚀管道滴落的“嘀嗒”声响,幽幽传来:

“渡边……他把我妹妹关在宪兵队医院,用她的命逼我当诱饵。”苏曼丽颤抖着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橘黄色光芒瞬间照亮了她泪痕未干的脸庞和墙壁上斑驳模糊的逃生路线图,“他说……他说凌少校那样的硬汉,最受不了美人落难的戏码,一定会自投罗网……”火光映照下,她眼中充满了屈辱、痛苦与深深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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