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胶卷的秘密(1/2)
山城重庆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湿意,悄无声息地浸透骨髓。老方修表铺檐角的黄铜铃铛,在这黏腻的空气里也失了往日的清脆,只发出“叮——”一声沉闷的嗡鸣,像叹息,又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凌啸岳收起那柄饱经风霜的黑色雨伞,伞面上的水珠争先恐后地滑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旋即又被新的雨丝覆盖,了无痕迹,一如那些在这座城市里悄然消逝的生命。
沈安娜已经坐在靠窗的修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摊开的《中央日报》。报纸油墨的清香混杂着雨水的潮气,萦绕在鼻尖。头版那篇《商会大楼遇袭事件后续调查》的通讯稿,标题旁印着她的名字,此刻看来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她的目光并未聚焦在那些铅字上,而是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望向雨幕中模糊的街景,眼神空洞,只有微颤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坐。”老方从高倍放大镜后抬起眼,那双常年与精密齿轮打交道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白浑浊,却在台灯的光晕下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锐利。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灯光下泛着蜡黄,那是岁月和机油留下的独特印记。修理台上,各式精密仪器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而那个从沈煜默遗物中找到的微型胶卷,正安静地躺在一个特制的金属容器里,小巧玲珑,却沉甸甸的,像一枚凝结着鲜血与冤魂的泪珠,压得人喘不过气。
凌啸岳将湿漉漉的军靴在门垫上仔细蹭了蹭,军绿色风衣的下摆仍在顽固地滴着水,在他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渍。他脱下风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深色的中山装,领口系得一丝不苟。他注意到沈安娜握着钢笔的指节泛白,那支陪伴她写出无数新闻真相的钢笔,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在报纸上“沈煜默烈士追悼会今日举行”的标题旁,划出一道细小却狰狞的裂口。他知道,那不是笔尖失控,而是她内心痛苦的外泄。
“破译有进展?”凌啸岳的声音低沉沙哑,比窗外的雨丝还要冷冽几分。三天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商会大楼前的血泊,沈煜默倒下时不甘的眼神,那把本该刺向汉奸孙志远的日本军刀,最终却穿透了战友温热的胸膛。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灼烧着他的神经。
老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双稳如磐石的手,将一个巴掌大的旧铁皮盒缓缓推到桌面中央。盒盖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片比指甲盖还要小的胶片,在暗房红灯的映照下,显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纹路,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用了沈小姐带来的苏联解码器,”老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放大后的照片,纸张边缘还带着显影液的湿润,“这是第三十七次尝试,才得到这些还算清晰的图像。”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提到“第三十七次”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郑重。
沈安娜率先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照片上,赫然是手绘的重庆防空系统分布图!鹅岭、黄山、歌乐山——这三个重庆最重要的雷达站,被刺眼的红笔重重圈出,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日文数据,包括雷达波长、探测范围、人员配置……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尖刀,剜着她的心。其中,歌乐山雷达站的防御部署图旁,用铅笔轻轻写着“惊蛰”两个汉字,笔法仓促,后面跟着一行更小的字迹:“三月初七,东风,申时。”
“东风……是日军对轰炸行动的代号,申时……就是下午三点。”沈安娜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片。她猛地想起上周采访防空司令部时,李参谋长无意中提到的“日军近期可能有大规模空袭”。当时只当是例行公事的安全提醒,还在心里笑过军方的草木皆兵,此刻看来,那哪里是什么提醒,分明是死神提前送达的预告函!而她,一个以挖掘真相为己任的记者,却与这致命的真相擦肩而过。
凌啸岳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第二张照片,素来平稳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那是一张手绘的电路图,线条复杂,中央位置却赫然用粗体字标注着——“捕鱼行动”部署简图。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正是这次失败的行动,导致了沈煜默的牺牲!图上用红墨水清晰标注的撤退路线、接应地点、暗号联络方式,与他们当时实际执行的方案分毫不差!敌人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就像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
“内鬼。”凌啸岳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起。沈煜默在生命最后时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塞给他的胶卷,果然藏着惊天秘密!这哪里是什么情报,这分明是沈煜默用生命换来的血书,是对潜伏在内部的豺狼最有力的控诉!
老方将第三张照片轻轻推到两人中间。这张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发脆,显然是从某份年代久远的文件上翻拍下来的。照片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最下方“毒蛇亲启”四个字,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痛了凌啸岳的眼睛。而那签名栏里,一个熟悉的花体签名,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那是他曾经无比敬重的一位前辈的签名!凌啸岳猛地想起三天前在医院太平间,他最后一次见到沈煜默——那张苍白平静的脸,胸口那个狰狞的刀口,不偏不倚,恰好就在心脏的位置。那不是随机的刺杀,那是精准的灭口!
“沈煜默……他早就发现了?”沈安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泪水终于冲破了防线,模糊了视线。作为《中央日报》的记者,她曾无数次在各种社交场合,见过那些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满口仁义道德、说着爱国宣言的国民党高官。他们风度翩翩,道貌岸然,谁能想到,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皮囊之下,竟藏着如此致命的毒蛇,用同胞的鲜血和生命,铺就自己的晋升之路!
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着三颗沉重的心。小小的修表铺里,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那几张照片上的秘密,在灯光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寒意。
台灯的光晕在凌啸岳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将他眉宇间的坚毅与此刻的凝重勾勒得愈发清晰。他指间夹着半支燃尽的香烟,烟灰摇摇欲坠,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绪。沈煜默牺牲前发来的最后一封密电,字字如刀,再次剜过他的记忆:鱼已入网,注意船底漏水。当时只当是寻常暗语,此刻想来,那船底漏水四个字,分明是战友用生命撞响的警钟,是对潜伏在内部毒蛇最绝望的示警。
三月初七......凌啸岳从风衣内袋掏出怀表,金属表面冰冷,映出他眼底跳动的怒火与焦灼,就是下周二。距离那个标注在胶卷上的日军轰炸预警时间,只剩四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沈安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她此刻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快步走到窗边,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力撩开厚重的窗帘,雨幕中,歌乐山方向的雷达站探照灯正徒劳地切割着夜空,那旋转的光柱在她眼中投下不安的光影。必须立刻通知防空司令部!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胸前的记者证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动,那是她穿梭于枪林弹雨中的通行证,也是此刻焦急心情的外化。她无法想象,若雷达站被毁,重庆上空将彻底沦为日军铁鸟的狩猎场。
等等。凌啸岳伸手按住她的手臂,触感细腻,却异常冰冷,仿佛带着窗外雨夜的寒意。他盯着她,目光锐利如鹰,胶卷是谁的?沈煜默。谁杀了他?日军特务。现在我们拿着日军特务的去举报军统高层?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腹摩挲着照片上的代号,那两个字像两条真正的毒蛇,盘踞在情报的核心,秦海龙昨天还在全市搜捕袭击商会大楼的,你觉得他会信我们这些中共地下党提供的线索?只怕我们前脚进去,后脚就成了的人证物证。他太了解军统内部的倾轧与猜忌,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是自杀。
沈安娜猛地抽回手臂,指尖在空气中划出冷冽的弧线,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想起三天前在医院停尸间,秦海龙红着眼眶,像头受伤的狮子般狠狠捶打墙壁的样子——这个耿直的刑警队长,至今以为沈煜默是被那些打着抗日旗号的流窜暴徒误伤。他对沈煜默的死,充满了自责与悲愤,那份兄弟情谊是真的。可这份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可能成为最致命的阻碍。
那你想怎样?沈安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意识到不妥,强行压低,却依旧难掩其中的激动与绝望,看着歌乐山雷达站被炸毁?看着日军飞机在重庆上空肆无忌惮地投弹?让煜默白白牺牲?她的高跟鞋在地面踏出急促的节奏,清脆的声响在这压抑的小屋里,像在敲击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也敲打着她自己那颗焦急如焚的心。
一直沉默的老方突然将一叠照片狠狠拍在桌上,的一声,震得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修表匠特有的稳定双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够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青筋暴起,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锐利如刀,煜默用命换来的情报,不是让你们在这里争对错、比谁更冷静的!他抓起最下面那张照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摔在凌啸岳面前,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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