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红汤羊蝎子(2/2)
古月这时端着铸铁砂锅出来了,厚重的砂锅被他稳稳地托在手里,隔热手套遮住了他大半只手。红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作响,表面浮着的红油和翠绿的香菜形成鲜明对比,羊蝎子堆得像座小小的山,骨髓从骨缝里冒出来,泛着诱人的油光,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他把砂锅放在角落的小炉子上保温,小小的炉火刚好能维持汤的温度,炉火把沈星和陆明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又很快随着他们的动作分开。
“慢用,不够再添。”古月轻声说,他把两碟蘸料放在桌上,一碟是麻辣味的,用辣椒面、花椒粉和芝麻调的;另一碟则加了点蜂蜜,特意为沈星准备的,中和一下辣味。陆明抬起头,说了声“谢谢”,他的目光落在砂锅里的羊蝎子上,又快速转向沈星,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了筷子,指尖微微颤抖着。
前厅的热闹还在继续,林悦已经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羊蝎子,吹了吹热气就往嘴里送,烫得她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吐。她干脆抽出一根吸管,插进羊蝎子的骨髓里,吸得“滋滋”响,鲜美的骨髓汁顺着吸管流进嘴里,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房东老板,你这手艺也太绝了!骨髓香得我都快把舌头吞下去了!比我上次在川蜀吃的还地道!”苏瑶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你看你这吃相,嘴角都沾着红油了,都被赵雪画下来了。”
赵雪正低头专注地画着速写,炭笔在素描纸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不仅画了林悦鼓着腮帮子吃羊蝎子的窘态,还画了砂锅里冒着热气的羊蝎子,连红汤表面浮动的油花和翠绿香菜都画得栩栩如生。画到一半,她的笔尖顿了顿,又悄悄画下角落的沈星和陆明,只是用柔和的阴影模糊了他们的表情,只留下两个相对而坐的剪影。“这场景太有烟火气了,刚好当我新漫画的开篇,名字就叫《巷口的食堂》。”
周强和李风正抢着最后一块带肉的羊蝎子,周强仗着自己身宽体胖,用胳膊肘把李风挡在一边,把羊蝎子牢牢护在怀里:“我谈成的单子,这最香的一块该我吃!你吃那块骨髓多的!”李风不甘示弱地伸手去抢:“要不是我帮你分析客户的需求,你能那么顺利签单?这肉该我吃!”两人闹作一团,啤酒杯被碰得“叮当”响,啤酒沫都溅了出来,滴在桌子上,又赶紧用纸巾擦掉。龚建和杨思哲则在一旁聊着码头的安保问题,杨思哲剥了个橘子,把一瓣一瓣的果肉放进苏瑶嘴里,指尖碰到她嘴唇时,还特意蹭了蹭她的嘴角,眼神里满是宠溺。
陈宇轩则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质酒壶,倒了半杯红酒递给楚凝:“这是我珍藏的波尔多,十五年的陈酿,果香浓郁,单宁柔和,配羊蝎子刚好,能中和肉的油腻,突出肉的鲜香。”他特意瞥了眼旁边的周强,语气带着点调侃:“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喝工业啤酒,一点品味都没有。”周强正忙着和李风抢食,没空理他,只朝他做了个鬼脸,又继续投入“战斗”。
只有角落的那张桌子,安静得像一幅静止的油画。沈星用筷子夹起一块羊蝎子,刚碰到嘴唇又轻轻放了回去,红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镜片,也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她抬手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视线清晰了,却更难掩饰眼角的红。“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只有对面的陆明能听见,手指紧紧捏着筷子,指节都泛白了,连筷子都被她攥得微微弯曲。
陆明低头喝了口羊汤,温热的汤滑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指尖。他放下汤碗,瓷碗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三天,项目到了关键期,后天就要回鹰翼国,机票都订好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这次回来,就是想……见见你,当面跟你说。”他抬起头,看着沈星泛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沈星。”
沈星突然笑了笑,眼泪却毫无预兆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盛着羊汤的碗里,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三年了,陆明。”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二十七岁生日,我在米兰走秀,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给你发祝福,你说在开视频会议,连句回复都没来得及说;我急性阑尾炎住院,疼得快晕过去,给你打电话,你说项目到了关键期,回不来,只让你朋友给我转了点钱;我设计的衣服拿了国际大奖,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你却在和客户吃饭,电话都没时间接,只回了条‘知道了,恭喜’。”
陆明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些事,我都记在本子上。”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摩擦木头,“可我在鹰翼国打拼,没日没夜地加班,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想攒够钱,回来给你开一家属于你的设计工作室,让你不用再看甲方的脸色,安心做自己喜欢的设计。”“可我要的不是冷冰冰的工作室,是你在我身边。”沈星突然提高了音量,又赶紧压低,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发烧到三十九度的时候,要的不是你转的钱,是有人给我递杯热水;我拿奖的时候,要的不是你敷衍的恭喜,是有人抱着我分享喜悦。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未来再美好,又有什么意义?”
前厅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连最吵闹的林悦都停下了筷子,悄悄看着角落的方向。林悦刚想喊沈星过来一起吃,就被苏沐橙用眼神制止了,苏沐橙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苏瑶往杨思哲怀里靠得更紧了,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满是庆幸——她不用隔着万水千山等待,不用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独自面对。陈宇轩叹了口气,给楚凝的杯子里又添了点红酒,声音低沉:“异地恋熬人啊,我年轻时候也跟你楚凝阿姨试过,最后还是分了,距离和时差,能把再深的感情都磨淡,太残忍了。”
楚凝小声说:“要是我,就算买最早的机票飞过去,也不会让对方一个人扛着。”她的目光落在沈星颤抖的肩膀上,眼里满是心疼,悄悄抽了几张纸巾,起身绕到角落的桌子旁,把纸巾轻轻放在桌角,又快速退了回来,一句话都没说,生怕戳破两人之间脆弱的平衡。赵雪则低头继续画画,只是笔尖的力度重了些,炭粉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深沉的阴影,像是为这段感情画上句点。
“我们都累了,对吧?”沈星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她看着陆明的眼睛,那里面有她曾经无比眷恋的光芒,有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只剩下被生活磨平的疲惫和深深的愧疚。陆明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他知道,他们之间那根紧绷了三年的线,终于还是断了。
“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陪伴,是我辜负了你。”陆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他伸出手,想碰一碰沈星额前的碎发,那是他以前最爱做的动作,可手指在半空中停了两秒,又慢慢收了回来——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沈星看着他收回的手,笑了笑,眼里还含着泪,却带着一丝释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时差和距离太残忍,我们都没有错,只是不合适了。就像这锅羊蝎子,再香也有凉的时候。”
陆明起身去结账,古月特意把账单压得很低,还多打包了一份羊油烧饼。两人慢慢站起来,沈星伸手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僵硬。“我们数三二一,一起转身,别回头,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陆明点点头,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星的脸,像是要把她的样子永远刻进骨子里,连她眼角的泪痣,都看得清清楚楚。“三——”沈星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二——”陆明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一——”
两人同时转身,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无数次。沈星往门口走,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只是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没人能看见她的表情。陆明则往相反方向的后厨出口走——那是去码头的近路,他要赶今晚十点的船回鹰翼国,船票就揣在口袋里,还带着体温。在转身的瞬间,两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顿了半秒,深秋的晚风从门口吹进来,掀起沈星大衣的衣角,也吹乱了陆明的头发,可他们谁都没有回头,就像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那三年,再也追不回的时光。
店里的气氛渐渐恢复了些,却没了之前的喧闹,多了一种经历过离别后的沉静。苏瑶和杨思哲主动帮忙收碗筷,苏瑶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碗碟碰撞的声音都刻意放低。林悦则拿着抹布擦桌子,平时叽叽喳喳的她,此刻也安静了许多,只是在擦到角落那张桌子时,发现沈星落下了一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星”字,她悄悄把笔收起来,放进自己的背包里,想着下次如果再遇到,一定要还给她。
赵雪把画好的速写轻轻递给古月,画纸上是热闹的前厅,林悦抢食的憨态,苏瑶依偎在杨思哲怀里的温柔,陈宇轩和楚凝的谈笑风生,都跃然纸上。角落的位置画着两个相对而坐的剪影,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有些相遇是缘分,有些离别是成全,愿我们都能在各自的世界里,熠熠生辉。”古月接过画,轻轻放在收银台的抽屉里,那里放着很多客人留下的小物件,有忘记拿的围巾,有掉落的发夹,每一件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故事。
周强和李风走的时候,周强拍了拍古月的肩膀,力道很大,带着酒气:“老板,下次做清汤的羊蝎子,我家孩子也想吃,不辣的,炖得烂一点,他牙还没长齐。”李风在一旁笑着补充:“他就是想借着孩子的名义吃,你别信他,上次他自己吃了一整斤。”两人的笑声渐渐远去,给这沉静的夜晚添了些许人间烟火气。
龚建留下检查了消防设施,确认灭火器压力正常,燃气阀门都关好后,才放心地离开。临走时他拍了拍古月的肩膀:“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王岛则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剩下的羊杂汤,汤已经有些凉了,他却喝得很滋味:“别想太多,人生就是这样,有聚就有散,就像这汤,热过凉过,都是滋味。”古月点点头,拿起汤勺给他添了碗热汤:“趁热喝,凉了伤胃。”
客人都走光了,店里只剩下古月和苏沐橙。古月把砂锅里剩下的羊蝎子倒进保温桶,撒了点香菜,准备送给隔壁的张婶——她的孙子小宇最喜欢吃他做的羊蝎子,每次都能啃好几块。苏沐橙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温热的后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油烟味和肉香,那是让她最安心的味道。“阿月,你说他们会后悔吗?”苏沐橙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古月,又像是在问自己,气息拂过古月的后背,带来一阵微痒。
古月转过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脸颊:“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每段感情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就算最后分开了,那些一起笑过、一起努力过的日子,都不会消失。”他指着灶上已经凉透的砂锅,红汤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膜,却还留着淡淡的香气,“就像这锅羊蝎子,煮过了就再也回不到生肉的样子,但它的香味留在了这屋子里,留在吃过的人心里,这就够了。”
两人坐在前厅的桌子旁,月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空荡的桌面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古月从后厨端来一碗热乎的羊杂汤,放在苏沐橙面前,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喝点暖身子,晚上凉,别冻着。”苏沐橙双手捧着温热的碗,暖意从掌心传到心底,她抬起头靠在古月的肩上,头发蹭过他的下巴:“幸好我们不用异地,我去哪都带着你,你去哪都陪着我。”
古月笑了,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他握紧苏沐橙的手,她的手很小,被他完全包裹在掌心:“我去哪都陪着你,永远。”他起身关掉前厅的大灯,只留下收银台上方一盏小小的暖黄色夜灯,昏黄的灯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未来。
古月锁上店门,牵着苏沐橙的手往二楼走,老街的路灯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和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晚风拂过,带来巷口烤红薯的香甜气味,也带来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想起沈星和陆明转身的背影,轻声说:“人生没有完美,花开花谢,月圆月缺。人活着就是一种修行,看开,处处充满生机,看透,天天都是春季。人生本来就不易,生命本来就不长,何必用无谓的烦恼,作践自己,伤害岁月。”
苏沐橙用力握紧他的手,脚步变得更稳了。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坚定,就像这小巷食堂的烟火,无论经历多少离别与重逢,总会在每个清晨,准时亮起温暖的光,等待着新的故事,也守护着旧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