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重操旧业起炊烟(2/2)

陈三接过钱,郑重应下,转身快步出了门。

赵重山则挽起袖子,对姜芷道:“你先歇会儿,看好安平。我来收拾。”

他虽身上带伤,动作不如往日利落,但力气和经验仍在。他先去了那倒塌一半的灶棚,将塌下来的椽子和茅草清理出来,又寻了些半截的砖头,在棚子还算完好的角落,依着残存的土灶基座,飞快地垒砌起一个简易的、只有两个灶眼的露天小灶台。又用破砖和石块搭了个放锅的支架。

接着,他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石板,铺在东屋门口,算是台阶。又用院子里废弃的烂木门板,比划着东屋门框的大小,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削砍修正,竟然勉强做出两扇可以临时挡风的简陋门板,用捡来的旧门栓和麻绳固定。

姜芷也没闲着,她一边照看安平,一边用破布蘸着沉淀过的井水,擦拭屋内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张歪腿破桌和两条长凳。又将清扫出来的地面,反复洒水,用脚踩实,使其平整些。

两人都闷头干活,几乎没有交谈,只有工具碰撞和清扫的声响。安平大概觉得新奇,也不哭闹,兀自玩着石头和枯枝。

西屋始终静悄悄的,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一个多时辰后,陈三回来了,背着一个大筐,气喘吁吁。他果然会买东西,买的都是最实用、最便宜的:一大沓粗糙发黄的麻纸,一小袋面粉(用来打浆糊),几张边缘破损、但中间尚可用的旧苇席(用来遮屋顶漏洞),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条,一捆粗麻绳,一把新扫帚,一把小铲子,两个厚实的木桶,五个粗瓷大碗,一小袋糙米,一小罐劣质豆油,一小包粗盐,还有几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原料的粗糖。

“一共花了九百二十文。”陈三抹了把汗,将剩下的几十个铜钱交还给赵重山,“米铺的伙计听说咱们是新搬来的,搭送了一小把烂菜叶子。苇席是旧货摊上淘的,三文钱一张。木条是拆房剩下的,便宜。”

赵重山点点头,对这个花费还算满意。剩下的钱,必须掰成两半花了。

有了材料,三人立刻分工合作。赵重山和陈三爬上摇摇欲坠的屋顶,小心地将旧苇席覆盖在漏洞处,用木条压住,再用麻绳绑紧固定。姜芷则在下面用面粉打了稀稀的浆糊,开始糊窗户。粗糙的麻纸不怎么透光,但糊上去后,屋里顿时暗了下来,风却被挡住了大半,立刻感觉暖和了不少。

糊好窗户,姜芷又用剩下的浆糊和破布,将门板的缝隙尽量糊住。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挡些风寒。

等屋顶和窗户弄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陈三用新买的木桶从井里打了水,倒进锅里——那是他们从青石镇带来的、唯一一口小铁锅,一直没舍得丢。姜芷用新垒的简易灶台生了火,火苗蹿起,映亮了她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脸,也映亮了这破败小院的一角。

锅里煮着糙米粥,米香混合着烟火气,缓缓升起。这简陋的、甚至带着土腥味的炊烟,在这寂寥的陋巷黄昏里,袅袅婷婷,却透着一股顽强而温暖的生机。

姜芷一边搅动着粥,一边看着在院子里被赵重山抱着、好奇地看父亲用木条修整门板的安平,又看看坐在小凳上、就着最后的天光劈砍木条做门闩的陈三,再看向那扇紧闭的、始终无声无息的西屋门。

心头那一直悬着的、冰冷的惶恐和不安,似乎被这口简陋灶台里升起的火焰,一点点烘暖、熨帖了。

家,不在于房子有多华丽,而在于里面的人,和那份共同经营、相濡以沫的心。

粥快好时,姜芷想起刘掌柜说的菜市,连忙让陈三拿着那两个粗瓷碗,跑去巷子口。果然,傍晚时分,小菜市上有些卖不完的、蔫头耷脑的蔬菜会降价处理。陈三用三文钱,买回了一大把发黄的青菜叶子和几个歪瓜裂枣的萝卜。

姜芷将青菜洗净,切碎,和一点点油盐一起,放入快要煮好的粥里。又将萝卜切成细丝,用盐简单抓腌,淋上几滴豆油,便是一道爽口小菜。

暮色四合,寒意渐浓。但东屋里,点起了一盏小小的、用破碗盛着劣质灯油、捻了根棉线的油灯。昏黄如豆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一方刚刚收拾出来的、依旧简陋破败的空间。

破桌上,摆着四碗热气腾腾、夹杂着青菜的糙米粥,一碟油亮亮的咸萝卜丝。赵重山、姜芷、陈三围坐,丁顺也被搀扶着坐到了桌边一张垫了旧衣的凳子上。安平被姜芷抱在怀里,小口喂着煮得烂烂的米糊。

没有桌椅,就站着或蹲着。没有佳肴,只有清粥小菜。屋内依旧寒冷,墙壁透风,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而满足的神色。

“吃饭。”赵重山端起碗,沉声说道。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一路逃亡,伤病交加,颠沛流离……直到此刻,坐在这破屋陋室之中,捧起这碗自己生火煮出的、带着土腥气的热粥,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们,活下来了,并且,暂时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窝”的地方。

粥很粗糙,菜很寡淡,但吃在嘴里,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温暖踏实。

陈三唏哩呼噜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咧嘴,却含糊地笑道:“嫂子,这粥……香!”

丁顺也小口喝着,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低声道:“多谢……多谢赵头,多谢嫂子,陈三哥……”

姜芷鼻子有些发酸,连忙低头喂安平,掩饰过去。

赵重山默默地喝着粥,目光扫过在座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最后落在跳跃的油灯火苗上,眼神深邃。前路依然艰难,危机并未解除,但至少今夜,他们不必露宿街头,不必担心追兵,可以暂时喘一口气,睡一个或许并不安稳、但属于他们自己的觉。

饭后,陈三抢着收拾了碗筷,用井水洗净。姜芷将安平哄睡,放在用木板和厚厚干草临时搭成的床铺上,盖上了他们仅有的、单薄的被褥。赵重山检查了门闩和屋顶的固定,又在屋里燃起一个小炭盆——炭是陈三买杂物时,摊主搭送的一小篓劣质炭,烟大,但多少有些热乎气。

丁顺服了药,也早早睡下。陈三在另一间小屋打了地铺。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陋巷深处,连更梆声都显得遥远模糊。

姜芷和赵重山并肩躺在坚硬的、铺着干草的“床”上,中间是熟睡的安平。身下硌得慌,屋里寒气逼人,但彼此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是这寒夜里唯一的暖源。

“重山,”姜芷在黑暗中轻声开口,“明天,我想开始试着做点酱菜。本钱小,我看过了,黄豆和调料价钱虽贵,但做成酱菜卖出去,应该能有些赚头。先试试看,卖给左邻右舍,或者客栈的伙计。”

“嗯。”赵重山应了一声,手臂伸过来,将她连带着安平一起,轻轻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们,“小心些。我明日再去力夫行那边看看,寻个短期活计。陈三继续打听消息,留意着市面。顺子的药不能断,得尽快有进项。”

“我知道。”姜芷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那点对未来的惶惑,似乎也被这心跳声一点点抚平。“我们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从青石镇到京城,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没道理会倒在这第一步。

窗外,不知哪里的野猫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很快又归于寂静。西屋的方向,始终没有任何声息,仿佛真的无人居住。

在这帝都最不起眼的角落,在这破败陋巷的深处,一缕微弱的炊烟曾经升起,又悄然消散在寒夜中。但希望的火种,却已在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心中,重新燃起。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生活,总要继续。

(第25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