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安全区群像(1/2)
晨雾像一片浸透了凉意的灰色纱幔,笼罩着世博园。围墙哨塔上,哨兵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微寒的空气吞噬,他们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如同掠过荒原的鹰隼。
但视线向下投去,园区内已然苏醒,呈现出与远方西山那片死寂焦土截然相反的景象。
人影绰绰,在规划出的区域间流动。并非密集的军事调动,而是带着明确生活目的的忙碌。新翻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车间方向飘来的金属切削液微腥,以及大食堂升起的人间烟火味,共同构成了一种生涩却蓬勃的背景音。
钢铁与火焰曾是这里的唯一语言,如今,锄头叩击土石的闷响、扳手拧紧螺栓的轻吟、以及偶尔从教育区传来的模糊诵读声,正试图谱写出新的乐章。
王磊踩了踩脚下略显湿黏的泥土,感觉比端着枪冲锋时还要费力。他所在的班,编号依旧是一连三班,但任务已从撕开敌军防线,变成了清理这片划定区域里的碎石瓦砾,为即将播种的作物腾出空间。
“班长,这玩意儿比‘骑士’的龟壳还难啃。”新兵李卫东嘟囔着,用工兵锹撬着一块嵌入地下的水泥块,额头已见汗珠。他口中的“骑士”,那场地下血战的恐怖阴影,似乎已被这几周日复一日的劳作冲淡了些许,但偶尔提及,依旧能让年轻的眼神闪过一丝余悸。
“少废话,用力。”王磊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兵特有的沙哑。他自己也挥锹挖着,动作不如李卫东那般毛躁,却更显效率。
肌肉记忆适应着新的节奏,从精准射击所需的稳定,转变为持续发力需要的耐力。最初的失落感并非没有,仿佛利刃被收入寻常工具箱,锋芒被日常磨损。但当他把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砖远远抛进收集筐,看着脚下这片被一点点平整出来的土地时,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又会悄然滋生。
一个身影沿着田垄走来,步履沉稳,不像士兵,却自带一种笃定的气场。是柳明远。
他皮肤呈现出长期暴露在模拟光照下的古铜色,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壑,深深嵌入眼角与额头。那双大手更是粗糙,指节因常年与泥土、工具打交道而微微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深色痕迹。
“王班长,这边,”柳明远蹲下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几条垄沟的坡度还得调整,差一厘米,灌溉时水流就不均匀。”他捏起一小撮土,在指间捻动,眼神专注得像在分析一份至关重要的敌情报告。“看这土色,还得补点腐殖质,不然苗子扎不深根。”
王磊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观察。柳明远对土壤、水分、光照的苛求,丝毫不亚于他们战前对武器保养的精细。
有一次,他甚至因为一株幼苗叶梢些许的发黄,在田埂边蹲了半个下午,反复检查水质和营养液配比,那神情,比王磊在瞄准镜里锁定目标时还要凝重。
“柳处长,这苗子比咱们当兵的还金贵啊。”王磊忍不住说了一句。
柳明远抬起头,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王班长,子弹打出去就没了。这苗子,只要活下来,就能结出种子,长出更多。它们,是我们能留给后来者最实在的东西。”
那一刻,王磊似乎有点明白了。战斗是为了摧毁威胁,而此刻的劳作,是为了创造延续的可能。
这种认知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印证。尖锐的警报声并非来自围墙方向,而是新垦区自身架设的简易预警系统。
探照灯的光柱猛地划破黑暗,在摇曳的光影中,数头体型异常壮硕、獠牙外翻的变异猪,正红着眼冲击刚刚立起的防护栅栏。它们身上带着明显的辐射病态增生,蛮力却大得惊人。
“战斗队形!”王磊的吼声瞬间驱散了所有人的睡意。
三班士兵条件反射般丢下工具,抓起身旁的步枪,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们迅速依托田垄和临时堆放的建材散开,没有丝毫慌乱。李卫东甚至下意识地检查了弹匣,呼吸略微急促,但握枪的手很稳。
点射声清脆地响起,不同于战场上的密集爆鸣,更显精准与克制。
王磊瞄准领头那头野猪的眼眶,扣动扳机。子弹穿透颅骨,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其他战士也各自锁定目标,高效地清除着威胁。没有慷慨激昂的冲锋,只有冷静的猎杀,为了保护身后那片刚刚萌芽的绿意。
战斗很快结束,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王磊走到被撞歪的栅栏前,看着脚下被践踏坏的一小片菜苗,心头莫名一紧。这种感觉,与看着战友倒下不同,是一种混合着惋惜与责任的情绪。
“守住了。”柳明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王磊回头,看着这位农学家在探照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瘦却挺拔的身影,点了点头。“嗯,守住了。”
他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一条战线或一个命令,而是这片土地上,刚刚破土而出的、脆弱的生机。
陈健对着墙上那面表面有些划痕的玻璃,整理了一下领口。身上这套制服,并非统一制作,而是后勤部门从市区各个被遗忘的派出所仓库和劳保店里搜寻来的库存拼凑。
深蓝色或黑色的警用作训服款式不一,有些甚至还是老式的九九式作训服,洗得发白,带着细微的磨损和存放已久的樟脑丸气味。
但穿在他身上,依旧撑起了一种久违的、属于秩序的轮廓。
安全区公安局设在原园区的一个安保中心内。局长是张卫国,年纪偏大,经验丰富,主要负责统筹与协调。陈健作为副局长,实际负责日常勤务与特勤队管理。他带过来的几名老兄弟,也成了这支新生治安力量的骨干。
走在园区里,陈健依旧能感受到各种目光。感激的、好奇的、审慎的,以及少数难以完全消除的、源自过往的警惕。他脸上那道愈合不久的新疤,像一枚无法磨去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自己,也提醒着别人,他来自那片秩序的阴影。
公安局处理的事务,琐碎,却关乎着新秩序的肌理。居民区因占用公共空间堆放私物引发的争吵,配给分发时因斤两误差产生的纠纷,甚至是对俘虏营区外围巡逻时,听到的那些压抑着不甘与绝望的低语……这些,都取代了昔日与“骑士”交锋的刀光剑影。
陈健以其特有的方式应对着。他沉默寡言,但观察力敏锐。
一次居民区失窃案,他通过现场几乎难以察觉的脚印和物品翻动顺序,迅速锁定了内部人员作案,并利用审讯技巧,让嫌疑人很快交代。他没有采用任何高压手段,只是将证据链清晰地摆在对方面前。
另一次,两个家庭因孩子打架升级为大人斗殴,他没有简单处罚,而是将双方叫到一起,让他们陈述各自在“昆仑”时期的遭遇,最终,共同的创伤记忆让怒火平息,变成了无奈的叹息与和解。
他似乎在用行动证明,秩序并非只有冰冷的惩戒,还可以有理性的裁断和有限度的包容。
在安全区的武装力量序列中,安全区武警中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目前虽仅有一个排的兵力,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中队长郝天,年纪不到三十,眉宇间却凝练着远超年龄的沉稳,皮肤是长期风吹日晒的黝黑。他手下的战士,同样带着一股子扎实精干的劲儿。
他们的驻地在核心区边缘,紧邻着公安局。由于当前公安人手严重不足,许多日常的秩序维持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这支纪律严明的队伍肩上。
清晨,当薄雾还未散尽,就能看到武警战士与公安队员混合编组,开始在居民区、配给点、主要干道上巡逻。他们五人一组,步伐整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但与居民互动时,他们并非冷冰冰的执法机器。一个老大娘提着的水桶破了,路过的武警战士会二话不说,帮她提到家门口;几个孩子在追逐中差点撞到堆放的工具,巡逻小组会温和地提醒,并把工具挪到更安全的位置;甚至有一次,一户居民临时搭建的雨棚被风刮歪了,还是郝天亲自带着两个战士,利用休息时间找来工具,帮着重新加固牢靠。
“谢谢啊,郝队长。”户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连连道谢。
郝天擦了把额头的汗,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应该的,大爷。以后有啥重活,招呼一声,我们人手多。”
训练场上,他们依旧刻苦。但训练的间隙,也会有战士拿出来自搜索队的篮球,在空地上投上几个,引来周围孩子羡慕的目光。
他们不是神秘莫测的“特殊单位”,而是安全区居民眼中,那支穿着另一种制服、既可靠又亲切的“自己人的队伍”。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黄昏降临。负责在俘虏劳动改造区外围巡逻的公安队员紧急汇报:
一名原“役卒”赵四强,利用劳作间隙,劫持了前来分发晚餐的一名后勤人员。那人情绪激动,用磨尖的金属片抵在人质颈动脉上,退守到一个废弃的工具棚里,情况万分危急。
陈健带队率先赶到,迅速疏散周边人员,建立初步警戒。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普通治安事件,对方是受过军事训练、且陷入绝望的前“昆仑”骨干,常规处置风险极高。他立刻通过电台请求支援。
不到三分钟,郝天就带着一个班的武警战士跑步赶到。
他们没有乘坐车辆,是为了更快响应和保持静默。战士们迅速而有序地展开,接管了核心区域的封控。
狙击手占据了制高点,突击组在郝天的指挥下,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工具棚,寻找突击机会。整个过程高效而专业,但没有丝毫故作神秘,只有一种临战前的凝重和专注。
“陈局,情况怎么样?”郝天压低声音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工具棚的结构。
陈健快速介绍了赵四强的背景和当前态势。“郝队,强攻风险太大。我先进去谈判,尽量稳定他的情绪,为你们创造机会。”
郝天沉吟一秒,点了点头:“明白。我们做好突击准备。你注意安全,一旦有机会,我们会立刻行动。”他的语气沉稳,带着对战友的信任和负责。
陈健深吸一口气,卸下自己的配枪,举起双手,走向工具棚。
“赵四强!我是陈健!我进来了,没有武器!”他朝里面喊道,然后一步步踏入那片昏暗与危机之中。
工具棚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铁锈和霉味。赵四强背靠着墙壁,手臂死死箍着瑟瑟发抖的人质,金属片在其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
“站住!再过来我就割下去!”他厉声喝道,眼神混乱而疯狂。
陈健在几步外停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赵四强,我记得你。城西清理行动,你那个小队,存活率是最高的。”
赵四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陈健会提起这个。
“你当时偷偷省下过营养膏,分给队里一个快饿死的新兵。”陈健继续说,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昆仑’的评价体系里,这是低效、浪费资源的行为。但你自己选择了这么做。”
“那……那又怎么样!”赵四强眼神闪烁,手臂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松了一丝,“后来呢?后来我还不是像条狗一样被使唤,看着老刀他们……”
“老刀死了。”陈健打断他,声音低沉下去,“他死之前,把希望寄托给了外面的人。我们现在,就在‘外面’。”
棚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人质压抑的啜泣和赵四强粗重的呼吸。
“看看你手里的人,”陈健的声音依旧没有太大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不是‘骑士’,不是‘役卒’,也不是‘炮灰’。他只是一个负责做饭、分饭的人。你杀了他,‘昆仑’会给你记功吗?不会。在这里,你会得到什么?一颗子弹,或者更糟,永远活在亲手掐灭这点微弱人性的黑暗里。”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手术刀般剥开对方最后的伪装:“你劫持他,不是真想杀他,是你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不知道没了‘昆仑’的命令,你该怎么活。我现在告诉你,放下它,走出来。选择权,第一次真正在你手里。是选择继续当过去的幽灵,还是试着做一个……人。”
赵四强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眼神中的疯狂与恨意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挣扎取代。他看着陈健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因恐惧而瘫软的人质,那冰冷的金属片,终于缓缓地、颤抖着,离开了对方的皮肤。
就在金属片落地的瞬间,甚至没等它发出声响,工具棚那看似坚固的侧板,如同被无形巨力撞击,猛地向内爆裂!木屑纷飞中,两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入,速度快得超出视网膜捕捉的极限!
是郝天和他的突击手!
第一名突击手用一个标准的护身倒地将脱力的人质瞬间卷离原地,脱离危险区域。第二名突击手几乎在同时,一个迅猛的擒拿锁喉,将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赵四强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枪口顶住其太阳穴,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陈健甚至能感觉到突击手掠过身边时带起的微风。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谈判与突击,心理瓦解与物理控制,在这一刻完成了无缝衔接。
郝天这时才从破口处稳步走入,看了一眼被彻底制服的赵四强,对陈健微一颔首:“控制。”
陈健深吸一口气,对跟进来的武警战士吩咐道:“带他下去,单独关押,请心理辅导员介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对专业力量的震撼与认可。
当他走出工具棚,夕阳的余晖正好刺破云层,映在他身上那件警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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