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封联名信(1/2)

清晨的用餐时间,人流相对集中。大部分幸存者默默地排队,领取定额的食物,脸上是惯常的疲惫与麻木,间或闪过一丝对今日早餐份额外供应了一小勺猪肉罐头的满足。

但在角落里,在端着铝制饭盆蹲在墙根进食的人群中,一些压低的、带着不满的议论,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悄然滋生。

“看见没?三连的昨天又拉出去实弹打靶了,听说光是火箭筒就打了好几十发……够咱们多少人一天的口粮了。”一个穿着磨损严重工装的中年男人,用筷子扒拉着碗里几乎看不见油星的菜叶,声音含混地对身旁的同伴抱怨。

“谁说不是呢?听说新来的那帮装甲兵,住的可是原来会展中心的办公室,窗户都是完好的!咱们这大通铺,晚上漏风不说,呼噜声都能把房顶掀了。”同伴附和着,语气里带着酸意和不平。

另一边,几个正在清洗大锅的妇女也在交头接耳。

“修学校是好事,可这天天上课,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口粮一点没见多分……还不如让他们下地多干点活实在。”

“就是,听说还要搞什么‘文化课’?这世道,能活命就不错了……”

这些声音细微、琐碎,充满了对具体生活细节的不满和误解。它们像无形的孢子,飘荡在空气中,附着在那些因长久恐惧和匮乏而变得格外敏感的心弦上。

大多数听者只是摇摇头,或无奈地叹口气,继续沉默地吞咽着食物。抱怨解决不了问题,活着,并且相信管理者,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这是主流的心态。

然而,信任的堤坝,往往是从最细微的蚁穴开始崩溃。

上午九时左右,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骤然扩散,最终演变成席卷整个安全区的暗涌。

最初是公告栏。负责每日更新布告的文书惊讶地发现,在盖着安全区红印的《关于加强前哨一号物资运输管理的通知》旁边,被人用浆糊歪歪扭扭地贴上了几张粗糙的、油印的传单。纸张劣质,字迹模糊,但标题却用加粗的字体,显得异常刺眼——

《致全体世博园幸存者——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战士与要求权利的人民》

几乎是同时,在食堂门口的木柱上、在通往水房的主要通道墙壁上、甚至在指挥中心大楼门外冰冷的台阶角落,都出现了内容一模一样的传单。它们像瘟疫的斑块,突兀地出现在安全区最显眼的位置。

人群瞬间被吸引,围拢过去。前面的人低声念着,后面的人焦急地询问。短暂的寂静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和骚动。

“这……这上面写的什么?”

“说咱们当兵的吃独食,欺负老百姓?”

“要停止打仗?还要成立什么……委员会?”

“疯了吧!谁写的这东西!”

传单的内容,远比标题更具煽动性和破坏力。我得到消息,快步走到指挥中心门口时,张卫国已经面色铁青地拿着一份传单递了过来。

我接过,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尖,上面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字字映入眼帘:

“……看看你们碗里的食物,再看看士兵餐盘里的油腥!同为幸存者,为何我们成了需要被牺牲、被忽略的‘二等公民’?所有的资源——食物、燃油、药品、乃至我们赖以栖身的房屋,都在向暴力机器无限度倾斜!这是否就是我们用鲜血和忠诚换来的‘新秩序’?……”

“……所谓的‘前哨计划’,不过是用无数普通战士和民众的鲜血与生命,去满足极少数人膨胀的权力野心和毫无意义的领土欲望!穷兵黩武,只会将我们所有人拖入更深的战争泥潭!我们要求,立即停止一切对外军事扩张行动,集中所有力量,固守我们来之不易的家园!……”

“……觉醒吧,世博园的同胞们!觉醒吧,那些尚有良知的战士们!你们手中的枪,应该用来保护身后的父老乡亲,而不是成为少数人维系统治的工具!放下武器,与真正的人民站在一起,推翻这不合法的、军事化的‘暴政’!……”

“……我们郑重提出以下核心诉求:一、立即解散现行军事化管理架构,成立由全体幸存者普选产生的‘人民代表委员会’,接管一切物资分配与日常行政管理权力!二、军队必须接受‘人民代表委员会’的绝对领导,任何军事行动需经委员会批准!三、重新审计并公开所有物资储备,实行平均分配制度!……”

落款是:“一群忧心忡忡的战士与人民”。

冰冷的怒意,如同细微的电流,沿着我的脊椎悄然爬升。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阴险毒蛇在暗处窥伺、并试图咬断根基的凛然。

这封信,精准地抓住了发展初期难以避免的资源分配不均问题,利用了普通幸存者对战略决策缺乏了解的信息差,更恶毒地使用了“人民”、“民主”、“和平”这些美好的词汇作为包装,其核心目的,是要从根本上否定我们生存和发展的根基——集中统一的指挥体系和必要的军事优先原则。

“混账东西!”李小峰的怒吼声几乎要掀翻指挥室的屋顶,他一把夺过传单,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手指因用力而将纸张捏得变形,“这是造反!是内奸!老子这就带人去查!揪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按战场纪律处置!”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

“小峰,冷静!”周鸿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面色凝重如铁,

“抓人容易。但你想过没有?这封信能贴得到处都是,说明它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部分人的情绪。如果我们贸然动用武力镇压,不正中了幕后黑手的下怀?‘军事暴政’的帽子可就扣实了。到时候,人心惶惶,内部对立,后果不堪设想。”

赵建军坐在轮椅上,独眼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沙哑地开口:“老周说得对。这信,文笔老辣,煽动点抓得极准,绝不是普通老百姓或者几个愣头青能写出来的。

背后有‘高人’。而且,他们选择的时机很毒,正是在我们刚刚完成扩编、缴获大量装备,看似最强,实则内部整合尚未完成、新旧人员磨合、民生问题开始凸显的微妙时刻。”

林悦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她补充道:“医疗所里已经有些伤员在私下议论了,情绪很不稳定。民众更多的是困惑和害怕。我们必须尽快稳定局面,否则不用西山打过来,我们自己就从内部垮了。”

周茂志擦着额角的汗,急忙表态:“物资账目绝对清晰,每一笔都有记录!我可以立刻公开!”

张卫国沉声道:“公共安全处的人已经便衣出动,在人群里盯着,防止有人趁机煽动闹事。目前还没有过激行为,但气氛很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到我身上。

指挥室内空气凝滞,窗外隐约传来的喧哗声,更衬得室内的寂静沉重如山。我缓缓将那张皱巴巴的传单在桌面上摊平,指尖划过那些挑拨离间的字句,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同志们,敌人希望我们乱,希望我们慌,希望我们举起屠刀对准自己的同胞。我们,偏不。”

我抬起眼,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扫过众人:“这是一场政治仗。它的凶险程度,不亚于面对西山的千军万马。打赢这场仗,不能靠子弹,要靠脑子,要靠人心。”

我迅速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第一,稳定压倒一切。各部队,包括高峻的新一连,立即进入一级戒备,严防外部趁机偷袭。但同时,严令所有战士,不得与任何群众发生口角或冲突!遇到挑衅,保持最大克制!张处长,你的人混在人群里,引导舆论,解释安抚,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群体性事件!”

“第二,信息透明,直面问题。立刻接通全安全区广播,我亲自讲话。”

“第三,成立秘密调查组。周鸿昊、张卫国、林悦,你们三人负责。动用一切必要手段,暗中查清传单来源、制作地点、主要策划者和散布者。记住,是暗中!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得打草惊蛇!”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几分钟后,安全区内各处悬挂的、利用旧设备修复的广播喇叭里,响起了我尽量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

“全体安全区的同志们,我是陈默。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或者听说了今天出现的一些传单。安全区听到了不同的声音,这是事实。”

广播前,无数正在劳作、休息或议论纷纷的幸存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凝神倾听。

“我在这里,向大家郑重承诺:安全区管理层,严肃对待每一位同胞的诉求和疑虑。对于传单所涉及的内容,我们将进行彻底、公正的调查。我以军人的荣誉向大家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并将调查结果和处理决定,公之于众,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在此,我恳请大家,保持冷静,保持理智。我们共同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才建立了这片最后的家园。不要被几句煽动性的言论蒙蔽双眼,不要被别有用心者利用,破坏了我们来之不易的团结与稳定!

请相信彼此,请相信我们共同制定的规则,请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以及我们子孙后代的生存与未来!”

广播结束,安全区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那股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公开回应暂时压制了下去。

但水面之下,潜流依旧在涌动。有人在点头,认为管理层态度诚恳;有人将信将疑,选择观望;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只是“官方说辞”,私下里的抱怨并未停止。

调查组的工作在高度保密下紧锣密鼓地展开。顾婷的团队对收缴的传单进行了技术分析,很快得出结论:

油墨是普通油印机油墨,纸张来源也指向疫情前园区办公文印室遗留下来的打印纸。范围被迅速缩小。

张卫国调取了传单出现时间段内,相关区域的所有哨位记录和巡逻队路线图,交叉比对,筛选出几个可能存在监视盲点或人员流动复杂的时间窗口。

他手下的便衣,则像融入沙地的水银,无声无息地渗透到各个角落,收集着零碎的对话、观察着可疑的行迹。

林悦的工作则更为柔性,也更为关键。她带领着心理小组和各级指导员,以关心生活困难、了解实际需求为名,深入到各个班组、家庭、生产小队。

她们耐心倾听抱怨,记录下关于口粮配给、居住条件、工作强度等具体问题,同时也以闲聊的方式,巧妙地将管理层的难处、外部威胁的严峻、以及前哨基地的战略意义,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传递出去。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平时喜欢发表“高见”、对现状不满的“活跃分子”,也逐渐浮出水面。

线索,开始像无数条细小的溪流,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与此同时,安全区内的压力测试并未停止。尽管有我的公开喊话和基层人员的努力安抚,但被点燃的情绪并非那么容易平息。

第二天,在中心物资分配点前,聚集了数十名情绪激动的幸存者,他们不再满足于私下议论,而是公开要求“公平公开”,要求周茂志当场“说清楚”物资分配细则,甚至有人喊出了“反对军事特权”的口号。

场面一度有些紧张。负责维持秩序的战士们,牢记命令,手挽手组成人墙,阻挡着人群向前拥挤。他们面色紧绷,牙关紧咬,忍受着扑面而来的指责甚至辱骂,没有一个人还嘴,更没有一个人动用武器。这种极致的克制,让一些原本只是围观的人感到动容。

我得知消息后,没有调动更多部队,而是只带了两名警卫员,亲自走到了物资分配点。我没有站在高处,而是直接走进了人群中心。

“我就是陈默。谁有疑问,现在可以当面问我。”我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嘈杂的现场安静了不少。

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带头的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料到我会亲自前来。一个胆子稍大的中年人挤上前,语气激动地指着战士们:

“陈书记!你广播里说得好听!可你看看!为什么他们当兵的就能顿顿吃饱,我们干活的人就要饿肚子?为什么修坦克就有油有料,我们想补一下漏雨的屋顶就那么难?”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这位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岗位工作?”

“我……我叫王五,在农业组世博园后山段!”他愣了一下,回答道。

“好,王五同志。”我转向身旁脸色发白的周茂志,“周主任,把上个月的口粮分配明细,还有燃油消耗记录,拿给他看。当着大家的面,一笔一笔,算清楚。”

周茂志立刻示意助手搬来厚厚的账本。他翻到相关页面,一条条地念出来:

“上个月,战斗部队人均口粮标准,因高强度训练和战备执勤,确实比普通劳动岗位高出百分之十五,主要高在蛋白质和油脂补给。但这是基于他们平均每日消耗热量超过五千大卡计算的……燃油消耗,用于装甲车辆维护和训练的,占总消耗的百分之四十,主要用于保障前哨基地补给线和日常巡逻,这部分如果削减,我们的防御半径将缩小一半,直接威胁世博园安全……用于民生运输和发电的燃油,占百分之三十五,其余为储备……”

周茂志的数据详实,甚至具体到了每一辆车的行驶里程和耗油量。

他一边念,一边解释着每一项开支的必要性。随着他的讲述,人群中不少人的脸色发生了变化。他们或许不懂太复杂的数据,但他们听懂了“防御半径缩小一半”,听懂了“战备执勤”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王老五,继续问道:

“王五同志,你觉得,是让你和你的家人暂时少吃一口肉,换来战士们有力气挡住外面的丧尸和敌人重要,还是大家绝对平均,然后一起承担被攻破家园的风险重要?”

王五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看了看周围渐渐沉默下来的人群,最终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可以提出来。我们欢迎监督,也正在努力改善大家的生活。”

我的目光扫过众人,“但用这种方式,散布谣言,煽动对立,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次当面的对质,虽然没能完全消除所有人心中的芥蒂,但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最躁动的火焰。事实和数据,在很多时候比任何空洞的说教都更有力量。

调查组的进展也取得了决定性突破。技术溯源、人员排查和林悦的“柔性”工作,所有的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了两个人:

傅国生,五十六岁,疫情前是云南大学的社会学副教授(纯属虚构,没有任何抹黑攻击云南大学的用意);刘伟,三十一岁,曾是傅的学生,疫情爆发时恰好在昆明参加学术会议,遂一同被困。

傅国生此人,在安全区内有些“名气”。

他自恃学问高,常以“公共知识分子”和“民意代表”自居,私下里多次对安全区的管理模式提出尖锐批评,认为“缺乏民主程序”、“军事化管理压抑人性”、“领导者权力不受制约”,并时常在他周围聚集起一批同样对现状不满或单纯被他学识吸引的听众。

刘伟则扮演着狂热追随者和得力干将的角色,善于鼓动,行动力强。

张卫国的便衣发现,在传单出现前夕,刘伟曾多次在深夜独自前往原世博园办公区的文印室附近活动。

而林悦的谈话中,也有多人反映,傅国生最近曾私下表示“是时候发出人民的声音了”、“要用非常手段推动变革”。

时机、动机、能力、人证、物证链逐渐闭合。

在傅国生和刘伟居住的两人间内,调查组进行了突击搜查。结果毫无悬念——在床板下的暗格里,找到了藏匿的油印机、剩余的同规格纸张,以及数份内容更加激进、尚未散发的传单草稿。上面甚至有傅国生亲笔修改的痕迹。

人赃并获。

指挥室内,傅国生和刘伟被分别带进来。傅国生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强作镇定,甚至试图保持他作为“学者”的矜持与高傲。刘伟则显得惊慌失措,眼神躲闪。

周鸿昊主持问询,林悦在场记录,张卫国则像一尊铁塔,沉默地立在门口,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傅教授,刘伟,”周鸿昊的声音冷得像冰,“解释一下吧。”

傅国生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气,竟然开始了他习惯性的“布道”:

“周连长,诸位。我们此举,并非为了个人私利,而是为了世博园全体同胞的福祉!当前的体制,是畸形的,是不可持续的!它建立在军事威权之上,忽视了个体的基本权利和自由选择!我们只是顺应民意,发出了觉醒的呐喊!我们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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