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封联名信(2/2)
“要求成立‘人民代表委员会’接管权力?要求军队交出指挥权?”
周鸿昊打断了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傅教授,你书读得很多。但你想过没有,在外部强敌环伺、内部资源匮乏、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的末世,搞你那一套所谓的‘绝对民主’和‘权力制衡’,结果会是什么?两千多年前的希腊诸城邦已经给了我们答案!是效率低下,是决策混乱,是力量分散,是给我们真正的敌人可乘之机!最终,所有人都得死!”
傅国生激动起来:“你这是诡辩!是为独裁张目!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只要赋予他们权力……”
“赋予权力?”
林悦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傅教授,你口中的‘人民’,包括那些在围墙外日夜巡逻、用生命换取安全的战士吗?包括那些在医疗所里拼命抢救伤员的医生护士吗?包括那些在农田里挥汗如雨、在车间里埋头苦干的工人吗?你躲在安全的宿舍里,用笔杆子煽动混乱的时候,问过这些‘人民’的意见吗?你凭什么代表他们?”
刘伟被林悦一连串的质问逼得低下了头。傅国生却梗着脖子:“这是必要的阵痛!为了长远的、更美好的未来……”
“没有现在,何谈未来!”周鸿昊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傅国生,“你所谓的‘美好未来’,就是用分裂和动荡,葬送掉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生存机会!你这是在犯罪!是对所有用生命守护这里的人的背叛!”
进一步的审讯和技术侦查,虽然未能直接证明他们与西山基地有实质性的指令往来,但却发现他们曾多次尝试向外界发送加密信息,内容涉及安全区内部兵力部署、物资储备概况以及民众情绪等敏感信息。
西山方面似乎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并未直接回应,但无疑,傅、刘的行为在客观上是为敌人提供了情报,并试图充当其在内部制造混乱的棋子。
动机已然清晰。
傅国生,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理想国”理论中,被权力欲和“救世主”心态蒙蔽了双眼,其行为看似为了“理念”,实则危害巨大。
刘伟,则是理念与野心的结合体,是具体的执行者。
如何处置?指挥室内再次出现了分歧。
“按战时条例,散布谣言、煽动叛乱、窃取机密,足够枪毙十次了!”李小峰的态度极其强硬,“不杀一儆百,以后谁都敢跳出来搞这一套!”
周鸿昊和赵建军则再次展现了他们的深谋远虑。
“杀了他们,简单。”赵建军用左手敲着文件,“但杀不了他们散布出去的思想流毒。反而可能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把他们当成‘争取民主’的烈士。这不利于真正的团结。”
周鸿昊点头:“我们需要一场更彻底的胜利。不仅是在肉体上消灭捣乱者,更要在思想上、在道理上,彻底驳倒他们,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们的那套东西,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荒谬和危险。这需要……一场公开的审判,或者说,一场公开的辩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我。是动用雷霆手段迅速平息事端,还是采取一种更复杂、但也可能收益更大的方式?
我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广场上战士们组成人墙时紧绷的脸,闪过王五在数据面前低下头的样子,也闪过傅国生那看似正义凛然实则空洞无比的眼神。
“我们不走捷径。”我最终开口,声音坚定,“暴力镇压是最后的、不得已的手段。现在,我们有机会,也有能力,用更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这本身,就是对我们所扞卫的文明的最好诠释。”
我做出了最终决断:
“召开‘安全区全民议事会’。不是秘密审判,是公开的辩论。
让傅国生、刘伟,当着全体幸存者的面,陈述他们的‘理念’和‘诉求’。
也让我们管理层,当着所有人的面,摆事实、讲道理,回应一切质疑。
让全体同胞来做裁判,看清楚,谁才是真正为了大家的生存和未来,谁又是在为了一己私利或虚无缥缈的幻想而破坏大局。”
“我们要在阳光下,打赢这一仗。不仅要解决这两个人,更要借此机会,消除隐患,凝聚共识,完善我们的制度!”
这个决定如同巨石入水,在核心层内部也激起了波澜。但在我强硬的态度下,决议得以通过。一场前所未有的“安全区全民议事会”,进入了紧张的筹备阶段。
会场设在中心广场。利用废弃材料和军用篷布,搭建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
广场中央划出了发言区,周围则是黑压压的、席地而坐的全体幸存者。没有座位区分,军民混杂,管理者与普通民众坐在一起。
由赵建军担任大会主持人,他是老兵,德高望重,且立场中立公正。同时,从不同群体(早期居民、新加入者、军队代表、技术人员、妇女代表、老人代表)中推举出九人,组成临时评议团,负责监督会议流程,并在最后合议提出处理建议。
这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在我看来,这是将挑战转化为机遇的关键一步。
会议当天,天空有些阴沉,乌云低垂,仿佛也在注视着这场关乎安全区命运的辩论。广场上人头攒动,数千双眼睛聚焦在主席台和中央发言区。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赵建军走上主席台。他握住一个简陋的扩音器,沙哑而沉稳的声音传遍全场:
“世博园的同胞们!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不是为了庆祝,也不是为了哀悼,而是为了解决我们内部出现的问题。有人提出了不同的声音,甚至采取了激烈的方式。管理层认为,堵不如疏。今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但每个人,也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现在,请傅国生、刘伟同志,上前陈述。”
傅国生整理了一下他洗得发白的西装,努力维持着学者的风度,走到了发言区。刘伟跟在他身后,显得畏缩不少。
傅国生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陈述。
他依旧引经据典,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谈到洛克的“政府论”,慷慨激昂地论述“天赋人权”、“主权在民”、“权力必须受到制约”。他重复着传单中的核心观点,指责资源分配不公,抨击“前哨计划”是军事冒险,要求建立“人民代表委员会”来实现“真正的民主”。
他的话语确实具有一定的煽动性,尤其是对于那些对现状不满、或者对“民主”、“自由”这些词汇抱有美好想象而又不甚了解其真正含义的人。会场中,有一部分人开始交头接耳,似乎被他的说辞打动。
轮到管理层回应。
周茂志第一个走上前。他没有讲大道理,而是直接搬来了几大本厚厚的账册。
“傅教授说我们资源分配不公,贪污腐败。好,这是安全区成立以来,所有重要物资的入库、出库、分配明细!每一笔,时间、经手人、用途,都在这里!欢迎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前来查阅、监督!”
他翻开账册,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大家看,这是上个月,战斗部队与普通劳动岗位的口粮消耗对比,这是基于他们不同的体能消耗计算出的科学配比!这是燃油消耗,百分之四十用于军事,但保障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如果把这部分砍掉,西山基地的侦察兵明天就可能摸到我们的围墙底下!”
林悦接着发言,她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情:
“傅教授说我们忽视民生。我想请大家看看我们身边的改变!医疗所从无到有,现在能进行复杂的外科手术,死亡率下降了百分之七十!‘希望学校’成立了,我们的孩子能重新拿起书本,学习知识,这才是未来的希望!这些,难道不是民生吗?
是的,我们现在居住条件还很差,食物也不充裕,但请大家想想,如果没有战士们在外浴血奋战,清剿丧尸,建立前哨缓冲,我们能有相对安全的环境来搞这些建设吗?每一次对外行动,都意味着可能有人牺牲!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安全,难道不值得我们在资源上给予一定的倾斜吗?”
周鸿昊则走到了临时架设的沙盘前。他用激光笔指着沙盘上标注的敌我态势。
“傅教授质疑我们的‘前哨计划’是穷兵黩武。好,我请大家看。”他详细讲解了前哨一号(原旅部驻地)的地理位置,说明了它作为世博园东北方向屏障的战略价值。
“没有这个前哨,世博园就直接暴露在来自城市腹地方向的尸潮和潜在威胁之下!我们收复它,牺牲了二十八位战友!守住它,就能极大减轻世博园的防御压力,为我们争取宝贵的发展时间!这不是扩张,这是生存的必要!”
他们的发言,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冰冷的数据、铁一般的事实和真挚的情感。会场的气氛,开始悄然转变。
然后是自由发言时间。站起来的不是管理层安排的托,而是真正的普通幸存者。
一位满头白发、在疫情中失去了所有亲人的老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傅国生,老泪纵横:
“傅老师!你学问大,俺不懂!可俺就知道,没有这些当兵的娃子,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喂了怪物了!你说他们吃得好,他们那是拿命在换啊!你在这儿张口闭口权利、民主,你出去杀过一个怪物吗?你保护过谁吗?”
一位在农业组工作的中年妇女大声说:
“我家男人就是前不久刚入伍的!他在前哨守着!傅教授,你说要委员会管军队,你懂怎么打仗吗?你指挥,能保证我男人活着回来吗?不能就别瞎嚷嚷!”
一位希望学校的学生,一个刚成年的小青年,激动地喊道:
“我想上学!我想学本事!我不想一辈子只会躲在地下啃过期罐头!傅教授,你说建学校是浪费,可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啊!”
一个个普通人,用最朴素的言语,最真实的经历,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洪流,冲垮了傅国生精心构建的理论沙堡。
傅国生的脸色越来越白,他试图引经据典地反驳,但他的声音在汹涌的民意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刘伟更是彻底瘫软在地,捂着脸不敢抬头。
最后,我走到了发言区。我没有看傅国生,而是面向全体幸存者。
“同志们。”我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傅教授的理论,在很多和平年代、物质条件优渥的国家,或许是可行的,甚至是先进的。但是,”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锐利,
“请你们抬头看看我们周围!看看这片废墟!看看我们脚下这片用无数战友鲜血浸透的土地!我们不是生活在理想的乌托邦,我们生活在人类文明崩塌后的末世废土!”
“在这里,我们首先面对的,是生存!是最基本的活下去的权利!在这个前提下,我们需要的是什么?是效率!是力量!是纪律!是牺牲精神!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核心,带领大家集中力量,对抗外部无穷的威胁!”
我指向傅国生:
“傅教授追求的那套东西,很美,像空中楼阁。但它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充裕的物质基础、高度文明素养的公民。而这些,我们现在都没有!强行把它搬过来,结果只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让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崩溃,让所有人陷入混乱和死亡!”
“我们当前的目标,不是建立一个完美的、符合所有理论模型的‘民主天堂’。我们的目标,是先活下去!是尽可能多地保留文明的火种!是夯实我们生存的根基!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追求的公平,是最大多数人的生存权和发展权!我们需要的民主,是集中领导下的群策群力,是有序的民意表达和监督,而不是无政府状态的混乱!”
我的目光扫过全场:
“请大家想一想,是跟着傅教授,去追求那个虚无缥缈、可能让我们万劫不复的‘理想’,还是跟着我们,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先活下去,再把我们的家园建设得更好?”
答案,不言而喻。
全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随后,不知是谁先开始,掌声如同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这掌声,是对事实的认可,是对道理的服膺,更是对当前道路的坚定选择。
临时评议团经过简短合议,由赵建军宣布了处理建议:
“经评议团合议,一致认为:
傅国生、刘伟二人,作为党员,散布谣言,煽动对立,窃取内部信息,其行为已严重危害安全区的团结、稳定与安全,性质恶劣。但考虑到其初衷并非投敌叛变,且我党有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传统。”
“建议判决如下:傅国生、刘伟,剥夺其现有居住资格及部分物资配给额度,接受‘劳动与思想改造’。
即日押送前哨一号基地,参与基地最基础的建设劳动(清理废墟、农田开垦等),并由基地指导员负责,定期要求其提交对安全区运行和发展的观察与建议报告。以其亲身劳动,体会生存之艰难;以其亲眼所见,认知现实之残酷。未经允许,不得返回安全区核心区。”
这个判决,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没有死刑,没有监禁,而是劳动改造。
傅国生听完判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所有的骄傲和理论都在现实的铁壁前撞得粉碎,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刘伟则如同抽去了骨头,被人架了起来。
我趁此机会,宣布了旨在从根本上完善安全区制度的几项决定:
“经此一事,我们也看到了我们制度建设中存在的不足。为此,我宣布:
一、制定并颁布《世博园安全区议事条例》。重建‘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为民意表达提供制度化、有序化的平台。任何重大决策,都将在此平台上进行充分讨论。
二、建立月度信息公开制度。每月首日,向全体公布上月主要物资收支、重大工程进展、外部威胁评估等非涉密信息。
三、建立常设性民意代表咨询小组。以各住宿区区、各行业为单位推举代表组成,有权列席管理层相关会议,反映民意,提出建议,参与决策讨论。”
这三项制度的宣布,再次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这意味着,安全区的管理将更加开放、透明和有序。傅国生事件,反而成了推动制度完善的催化剂。
傅国生和刘伟在两名武装人员的“护送”下,步履蹒跚地登上了前往前哨一号的运输卡车。他们的背影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落寞和渺小。
他们的“理想”,在残酷的生存现实和汹涌的民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破碎得无声无息。
世博园,经历了一场来自内部的风波。但这场风波,非但没有摧毁它,反而像一次淬火,清除了杂质,让钢铁的根基更加牢固。
军民之间的理解加深了,群众对管理层的信任增强了,制度的框架也更加清晰和完善。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安全区,围墙上的哨兵身影依旧挺拔,学校的灯光次第亮起,车间里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远处农田里的人们正在收拾农具返家……一切都恢复了秩序,甚至比之前更加充满活力。
顾婷送来最新的监测报告:西山基地在我们处理内部事件期间,电磁信号活动异常活跃,尤其是在内乱期间达到了一个高峰。
但在事件平息后,其信号活动反而陷入了更长时段的沉寂,变得更加隐秘和难以捕捉。
显然,我们应对内部危机的方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和算计。他们试图点燃的火焰,被我们巧妙地转化为锻造自身的炉火。
我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胸腔中充满了更加坚定的力量。
内部的堡垒最难攻破,也最需用心经营。我们刚刚打赢了一场至关重要的内部战役。现在的世博园,基石更固,军民同心,制度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