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淮南帮的覆灭(14)(1/2)

走出阴冷潮湿、弥漫着血腥与罪证气息的地下总坛,重返地面时,子夜已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刻。

然而金陵城不同角落隐约传来的、迅速被夜色吞没的短暂骚动与压抑喝令,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一圈圈荡开不安的涟漪,宣告着这个夜晚的非比寻常。

“恒昌当铺”门外,牟斌留下两队缇骑彻底搜查、封存证据、看押人犯,自己则带着张子麟和几名贴身护卫,翻身上马。

“去江宁县衙大牢。”牟斌在马背上对张子麟道,“抓来的那些官儿,都暂时集中关在那里,分开看管,由我的人亲自守着。张大人,该去见见你的‘老熟人’了。”

张子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寒风扑面,带着湿冷的霜气,让他因地下污浊空气而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怀揣着刚刚起获的、还带着地库阴冷气息的暗账关键页抄本,他心中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冰。

马蹄包裹着厚布,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只有沉闷的“嘚嘚”声。

沿途不时看到被兵丁封锁的街口,看到一些宅邸门外肃立着黑衣的缇骑,灯笼的光芒照出他们冷峻的面容和腰间的绣春刀。

整座城市,像一头被悄然扼住喉咙的巨兽,在睡梦中不安地抽搐着,却发不出像样的嘶吼。

江宁县衙大牢,此刻已如同铁桶。

外围是南京守备调来的可靠兵丁,层层把守;内里则由牟斌带来的锦衣卫精锐接管。

火把将牢狱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衙役们惶恐不安的脸和缇骑们冰冷的目光。

牟斌和张子麟下马,早有属下迎上。

“指挥使大人,张大人。”一名锦衣卫百户上前行礼,“涉案七名官员,已全部单独关押在甲字号重囚区。无人受伤,也无人……有机会自戕。”

他顿了顿,补充道,“户部李尚书起初畏罪自尽,钱郎中想要试图撞墙,都被拦下了,现下有些癫狂。刑部冯主事一直很安静,只是要求见上官。应天府李通判……哭了几次,说要检举揭发,戴罪立功。”

牟斌面无表情地听着,挥了挥手:“带路,先去见见那位钱大人。”

甲字号牢房,条件比普通囚室稍好,但也只是相对干净些的单间,铁栅栏粗壮。

此刻,其中一间牢房里,一个穿着凌乱中衣、头发披散的中年男子,正扒着栅栏,向外嘶声叫喊:“放我出去!我是朝廷命官!户部清吏司郎中!你们这是矫诏!是谋逆!我要见李尚书!我要见内阁!我要……”

他的声音尖锐而慌乱,在寂静的牢狱通道里回荡,带着垂死挣扎的绝望。

正是南京户部清吏司郎中,钱惟明。

白日里,他还是掌管一方财赋、仪态端方的四品大员,此刻却形同疯癫。

脚步声响起。钱惟明猛地抬头,看到牟斌和张子麟在一群缇骑簇拥下走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牟斌那身便服上,似乎未能立刻认出,但当他的视线移到张子麟脸上时,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见了鬼魅。

“张……张子麟?!”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怨毒,“是你!是你这个小小的寺副搞的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匪类,构陷朝廷命官!你……”

“钱大人。”张子麟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在钱惟明的咆哮停止后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栅栏前,隔着铁栏,看着这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曾经居高临下审视自己的面孔。

“构陷?”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几页抄录的暗账,展开,将其中一页贴着栅栏,“泰丰源,丙申年腊月十八,‘南山客’收‘常例’黄金二百两,经手人代号‘钱柜’,备注‘盐引加急’。钱大人,您府上去年腊月二十,新得的那对前朝官窑梅瓶,作价几何?‘钱柜’这个代号,您听着,可还耳熟?”

钱惟明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嘶吼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上清晰的字迹和符号,脸色瞬间由涨红变为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对梅瓶,是他最隐秘的得意收藏,来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还有这一笔,”张子麟不疾不徐,翻到另一页,“裕通钱庄,丁酉年三月初七,一笔五千两官银的异常拆借,最终流向‘淮南帮’名下赌坊,用作周转。担保人,是您一位远房侄儿。而就在三月初九,您批示同意了‘淮南帮’控制下三家米行的一笔免税请求,理由是‘平抑粮价,惠及民生’。时间,金额,关联,可真是巧。”

“你……你血口喷人!这些……这些都是伪造的!”钱惟明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嘶声道,但语气里的色厉内荏,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是不是伪造,钱大人心里清楚。”张子麟收起纸页,目光如冰,“您书房多宝阁第三格暗格里,那本用《论语》封皮包裹的真账册,以及您与疤脸刘关于柳树屯桑田分成的往来书信,此刻想必已在指挥使大人手中了,至于你要见的李大人,他恐怕自身难保,虽没有直接参与,但多少和你们脱不了干系,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你们的胡作非为,各种伤天害理。”

钱惟明浑身剧震,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顺着墙壁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再无言语。他知道,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对方连他藏匿最深的账本和信件都知道,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张子麟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下一间牢房。

刑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冯延的牢房,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衣着整齐,甚至自己将囚室内的草席铺得平平整整,正盘膝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张子麟和牟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露出一丝古怪的、混合着讥诮与疲惫的笑容。

“张寺副,哦,或许该称一声‘张功臣’了。”冯延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点官场上惯有的腔调,“没想到,最后是你。更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

“冯大人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张子麟站在栅栏外,同样是那几页纸,“比如,您通过宝盛钱庄,分十七次收受‘淮南帮’‘孝敬’,共计白银一万八千两,黄金三百两,用以‘打点’京中关节,压下多起涉及人命与田产的诉讼。其中最大的一笔,发生在去年秋决前,用以‘确保’三名‘淮南帮’核心打手被判‘误伤’,流放三千里。而他们原本涉及的,是白沙乡两起致人死亡的强占田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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