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淮南帮的覆灭(13)(1/2)
正月十六,上元节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里,偶尔还能瞥见孩童手中残破的灯笼,空气里也似乎残留着烟火燃尽后的淡淡硫磺气味。
但夜色却比节前更加浓重,更加沉寂。
一弯残月躲在厚厚的云层后,只透出些许朦胧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城池黑沉沉的轮廓。
临近子时,秦淮河上的笙歌画舫,也大多歇了。
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倒映在墨黑的水面上,随波晃动着,像困倦的眼睛。
大多数人家早已沉入梦乡,连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在这湿冷的夜里也显得格外悠长而空洞。
南京城西,紧邻城墙根下,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名叫“篾匠胡同”。
巷子深处,第三户人家,门楣低矮,黑漆木门紧闭,门环上的兽首在阴影里显得有些狰狞。
这里表面看是一户寻常匠人的住所,实则是锦衣卫设在南京的一处极为隐秘的联络点。
此刻,堂屋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灯下坐着两人。
主位上的,是个年约四旬的汉子,面容平常,甚至有些木讷,穿着半旧的靛蓝棉袍,像个做小买卖的掌柜。
但那双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偶尔开阖,却锐利如鹰隼,精光内敛。
他便是奉密旨南下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下首坐着的,正是肩伤未愈、脸色在灯光下略显苍白的张子麟。
两人之间的方桌上,摊开着一张极大的南京城及周边区域的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墨笔密密麻麻标注了许多符号和线条。
旁边还摞着几本厚厚的册子,是张子麟这几个月呕心沥血整理出的所有证据摘要、人物关系图及行动要点。
“……都记下了。”牟斌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不容置疑的沉稳,“子时三刻,各处同时发动。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周振、东城副指挥赵奎,是我们的人,已得密令,会调动可靠兵丁,封锁‘淮南帮’总坛、四大分舵及所有重要产业的外围街道、路口,许进不许出,但不直接参与抓捕,以免打草惊蛇或引发混乱。抓捕行动,全部由我带来的缇骑执行。”
他粗糙的手指在舆图上几个红圈处点了点:“总坛这里,在钞库街‘恒昌当铺’后院地下,入口隐秘,有机关。由我亲自带一队精锐下去。四大分舵,码头、赌坊、车行、妓馆,各派一队。所有头目、核心党羽的住处、常去的窝点,同步控制。”他又指向几个用墨笔圈出的官员宅邸,“南京户部李尚书,钱郎中、刑部冯主事、应天府李通判……这些人,由另一队缇骑,持驾帖直接上门拿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牟斌都复述得准确无误,甚至补充了一些张子麟情报中未曾提及的细节,比如某个头目习惯在卧室床下暗格里藏兵器,比如那位钱郎中府邸后花园假山有条密道可通外街。
显然,在抵达南京后的这两天里,锦衣卫并未闲着,已经做了极其周密的补充侦查和确认。
张子麟默默听着,心中凛然。
这就是天子亲军的力量和效率。
与他们相比,自己之前那些暗中查访、小心翼翼的证据收集,虽方向正确,但在执行层面,简直如同孩童嬉戏。
也唯有如此力量,才能发动这般覆盖全城、涉及黑白两道、官匪勾结的庞大网络的雷霆一击。
“至于京城那边,”牟斌抬眼看了看张子麟,“杜文远,已于昨日午后,在都察院衙门内,被东厂的人‘请’去‘协助调查’一桩旧案了。他的府邸,也已由北镇抚司暗中控制。陛下有旨,此人身份特殊,暂不公开,以‘配合调查’名义软禁,待南京这边人赃并获,口供确凿,再行论处。”
杜文远!
那个代号“南山客”、清流领袖、副都御史!
果然是他!
张子麟尽管早有推测,但此刻从牟斌口中得到证实,仍感到一阵心悸。连这样的人物都被瞬间控制,皇帝陛下此次的决心和手腕,可见一斑。
“你的任务,”牟斌看向张子麟,“是随我一同前往钞库街总坛。陛下口谕,此案由你而起,也当由你亲见其终。另外,有些关键证据的藏匿之处、机关的开启方法,或许需要你现场指认。”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你伤势未愈,不必亲身犯险,跟在队伍后面即可。缇骑会护你周全。”
张子麟拱手:“谢指挥使大人。下官这点伤不得事。
此案关乎无数冤魂,下官……必须亲眼看着他们伏法。”
牟斌不再多说,看了看墙角那架造型古朴的铜壶滴漏。水滴正缓缓蓄积,将满未满。
“时辰快到了。”他站起身,身上的棉袍无风自动,那股子木讷商人的气息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势。
“传令,各队按计划就位,检查装备,确认目标。子时三刻,以总坛这边信号火箭升空为号,同时动手!”
“是!”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几声低沉而清晰的应答,随即是几乎微不可闻的衣物摩擦与脚步声,迅速远去,没入外面的夜色中。
堂屋里只剩下牟斌和张子麟,以及那盏跳动的油灯。
等待的时刻,最是煎熬。每一滴漏壶水珠坠落的“嗒”声,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近处风吹过屋檐的呜咽,都让这寂静显得更加紧绷。
张子麟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
他想起林致远在档案库里绝望的质问,想起柳招娣枯瘦手臂上的伤痕,想起沈文康泡胀的尸体,想起方老先生那双悲愤而期待的眼睛……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今夜过后,这些冤屈,是否能真正得以昭雪?
这弥漫江南的毒雾,是否能被驱散?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无数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都系于接下来的每一个瞬间。
“害怕吗?”牟斌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张子麟怔了一下,坦然道:“有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像拉满了的弓,不得不发。”
牟斌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些红得刺眼的标记上:“弓弦一响,必有回音。是好是歹,很快便知。记住,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稳住心神。你是文官,不是杀手,你的战场,在律例,在人心,不在这里的刀光剑影。但今夜,你需要看看这刀光剑影背后的东西。”
张子麟似懂非懂,郑重应下。
漏壶的水位,终于达到了那个刻度。
牟斌猛地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支拇指粗细、半尺来长的黑色圆筒,走到院中。
他并不看向任何一个方向,只是将圆筒斜指向东南方天空,手指在底部某个机括上一按。
“嗤!砰!”
一道暗红色的火光无声地窜上夜空,在极高的位置才猛地炸开,爆出一团并不明亮、却异常醒目的红色光晕,随即化作点点星火,迅速湮灭在深蓝色的天幕中。
那声音被刻意压制过,在寂静的夜里,也只像是一声稍显闷哑的炮竹。
信号,发出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张子麟感到脚下的大地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那是无数训练有素的脚步,在金陵城不同的街巷、不同的屋檐下,开始同步行动。
远处的黑暗中,隐约有压抑的呼喝声、急促的奔跑声、金属轻微的碰撞声传来,但又迅速被夜色吞没。
“走吧。”牟斌当先向外走去,两名如同影子般的锦衣卫缇骑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张子麟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握了握袖中那把李清时坚持让他带上的、用来防身的短匕,迈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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