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淮南帮的覆灭(14)(2/2)
冯延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阴沉下来:“证据呢?就凭这几张不知所谓的鬼画符?”
“宝盛钱庄金陵分号大掌柜,已经招了。您每次取钱用的那枚私章,暗记是‘延年益寿’,与账目上的‘冯记’代号对应。您存放在钱庄保管箱里的,与都察院某位御史关于‘江南刑狱宜缓’的通信副本,也已起获。”这次开口的是牟斌,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更重的压迫感,“冯主事,你是刑名老手,该知道,到了这一步,证据链已然闭合。”
冯延沉默了很久,牢房里只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似乎泄了,整个人显得萎顿下去。“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他看向张子麟,眼神复杂,“唉!张子麟,我不经在想,也想问你一句,你今日站在这里,以胜利者的姿态审问我。焉知他日,你不会站在我的位置,被后来者审问?这官场,这世道……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么?”张子麟反问,语气依旧平静,“冯大人熟读律例,当知‘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若执法者自身便是恶的庇护伞,这‘从来如此’,便是最大的荒谬与罪恶。林致远一家七十二口冤死时,沈文康浮尸运河时,柳招娣一家被逼得家破人亡时,您用‘从来如此’安抚过自己的良心吗?”
冯延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颓然低下头,不再看张子麟。
接下来是应天府李通判,他果然如属下所报,一把鼻涕一把泪,见到张子麟便扑到栅栏前,哭诉自己是被逼无奈,是上官胁迫,是淮南帮威胁家人,声称自己愿意揭发钱惟明、冯延等人更多罪状,只求戴罪立功,留得性命。
张子麟只是冷冷听着,待他哭诉稍歇,才道:“李大人,白沙河修缮工程,您经手拨付的三万两官银,有半数以上以劣质材料充数,差额落入您与工头,以及‘淮南帮’的口袋。工程草草了事,去年汛期,河堤垮塌,淹毁民田百亩,死伤七人。这,也是被逼无奈?”
李通判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灰败。
一个接一个牢房走下来。
面对这些曾经需要仰望、或平级共事、甚至暗中使过绊子的官员,张子麟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凉与厌恶。
他们穿着同样的官袍,说着冠冕堂皇的言辞,有的精明,有的阴鸷,有的圆滑,但在确凿的罪证面前,最终都剥下了伪装,露出贪婪、怯懦、无耻的本相。
正是这些人,构成了那张吞噬了林家、沈家、柳家和无数的“家”的黑网上的一个个节点。
最后,他站在通道尽头,没有再回头去看那些牢笼中的身影。
牟斌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都见过了?那位户部李尚书,去了吗?”
“见过了。”张子麟的声音有些疲惫。
“有何感想?”
张子麟沉默片刻,望着通道另一端隐约透进来的、愈发清晰的晨光,缓缓道:“下官只是觉得……可悲。亦觉得,肩上更重了。”
牟斌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位年轻的文官,眼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冷静过后的沉重与了然。
这份心性,倒是难得。
“回去歇息吧,天快亮了。”牟斌道,“接下来的审讯、押解、写本进京,是我的事了。你已做得足够多。”他顿了顿,“陛下那里,自有公论。”
张子麟拱手:“有劳指挥使大人。”
走出县衙大牢时,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已经扩大,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
晨风依旧凛冽,却吹散了夜的阴霾与血腥气。
街道上开始有了早起的行人,好奇而畏惧地看着,被兵丁严密把守的县衙,低声议论着昨夜似乎不同寻常的动静。
张子麟翻身上马,没有立刻回府,而是控着马,缓缓走向城墙方向。
登上城墙马道时,第一缕朝阳恰好刺破云层,将万道金光洒向金陵城。
鳞次栉比的屋顶沐浴在光辉中,秦淮河如一条金带蜿蜒,远处钟山朦胧在朝霞里。
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血流暗伏的夜晚,此刻却在晨光中展现出一种浑然不觉的、宁静的生机。
他极目远眺,目光似乎穿越了城池屋舍,望向白水渡的方向,望向柳树屯的方向,望向运河绵延的远方。
网,破了。
罪,将要伏法。
冤,有望得雪。
但这被阳光照亮的大地之下,还有多少未曾揭露的黑暗?
这看似恢弘有序的官衙之中,还有多少未被惊醒的麻木?
林致远用生命提出的问题,依然悬在空中。
他张子麟,找到了部分答案,却带来了更多问题。
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城墙垛口。
路,还很长。
但天,终究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