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淮南帮的覆灭(10)(2/2)
等待,是最煎熬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试图让自己平静,去看书,去整理其他无关的卷宗,但心神根本无法集中。
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
风声、更鼓声、远处隐约的犬吠……任何一点动静,都让他心头一紧。
他想起林致远在档案库最后的泪眼,想起柳招娣枯瘦的手臂,想起沈文康肿胀的尸体,想起方老先生悲愤的嘱托……
这一切,是否能在今夜之后,迎来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还是说,会引发更大的致命风暴,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就在梆子声余音将散未散之时,书房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敲响了。
不是李清时约定的信号。
张子麟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悄然按在了袖中的短匕上。
他稳了稳心神,沉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却在此刻显得格外低沉的声音:“是我。”
陈寺丞!
张子麟心头剧震,快步上前,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陈寺丞。
他穿着家常的深蓝色棉袍,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带着深夜露水的寒气,脸色在廊下昏暗的灯笼光里,显得格外疲惫,也格外严肃。
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
“大人……”张子麟侧身让他进来,迅速关好房门。
陈寺丞走进书房,目光扫过桌上尚未完全收拾的笔墨和那个黄杨木小匣,最终落在张子麟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那个青布封套,轻轻放在桌上。
封套完好无损。
张子麟的心,稍稍落定了一些。
“东西,我看了。”陈寺丞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张子麟从未听过的沙哑与沉重,“也让人……连夜送出去了。”他没有说通过谁,送到哪里,但那个“送出去了”,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子麟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深深一躬:“下官……谢过大人!”
陈寺丞摆了摆手,没有接受他的礼,反而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不必谢我。”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过是……还一笔旧债,圆一个残梦。”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张子麟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才缓缓道:“很多年前,我也曾像你一样,年轻,锐气,眼里揉不得沙子。在刑部观政时,遇上一桩案子,牵扯到一位当时权势煊赫的阁老亲属。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自以为掌握了真理,热血上涌,想要捅破那天。”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后来呢?”张子麟轻声问。
“后来?”陈寺丞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与自嘲,“后来,我的状纸还没递出去,我的老师,一位我很敬重的前辈,就在一个深夜找到我,告诉我,我查到的‘证据’,早就被人准备好了更完美的‘解释’;告诉我,那位阁老的门生,已经准备好了弹劾我‘收受贿赂、构陷大臣’的奏章;告诉我,如果我坚持,不仅我自己前程尽毁,我的家族,我的老师,所有与我亲近的人,都可能受到牵连。”
他转过身,看着张子麟,眼神里是看透世情的苍凉,却也有一丝未曾完全熄灭的火星。“那夜,我也像你现在一样,坐在灯下,想了很久。最后,我烧掉了那些查来的东西,主动请求外放,离开了京城。从此,学会圆滑,学会沉默,学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点微小的事情,也学会……保护那些还没学会‘沉默’的年轻人。”
他看着张子麟,目光复杂:“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看到你,子麟。你比当年的我,查得更深,看得更透,也……更不要命。”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封套,“这里面写的,若是真的,掀起的风浪,比我当年那点事,要大十倍、百倍。你可知,一旦不成,会是什么下场?”
“下官知道。”张子麟挺直脊背,尽管肩伤疼痛,眼神却清澈坚定,“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但下官更知道,若因惧此而不为,则枉穿这身官袍,枉读那些圣贤书,更枉对……那些死不瞑目的冤魂和那些还活着、却已在沉默中绝望的眼睛。”
陈寺丞定定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终于,他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疲惫,却又带着某种释然的笑容。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这世上,总得有人还记得为何要做官,总得有人……还敢去点那盏灯,哪怕引火烧身。”他走到张子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却重若千钧。
“东西既然已经送出去了,剩下的,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陈寺丞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份决绝,“接下来这段日子,会很难熬。调动的风声可能会变成明旨,其他方面的压力也会接踵而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咬紧牙关,保住性命,等待结果。在我还能说上话的地方,我会尽力周旋。但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下官明白。”张子麟重重颔首。
“天快亮了。”陈寺丞望了望窗外,东方天际,已有一线极淡的鱼肚白,正艰难地撕裂着沉重的夜幕。“我该走了。今日之后,你我见面,仍需如常,切不可露出半分异样。”
“恭送大人。”
陈寺丞点了点头,重新拉低帽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融入将散未散的夜色之中。
张子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又看了看桌上那个空空如也的青布封套。
封套已空,但那份以血泪和勇气写就的密折,却正在以某种隐秘的方式,穿透这沉沉的黑夜,驶向那至高无上的庙堂之巅。
火,已经点燃。
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将在这风暴眼中,等待最终的审判,或是……新生。
窗外,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了云层,照亮了书房一角。
但那光亮之外,无边的黑暗,依旧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