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淮南帮的覆灭(9)(2/2)

瓦砾崩塌或许可以解释为年久失修,但时机如此之巧,刚好在他经过时?而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用近乎暴烈却有效的方式救下他、然后又瞬间消失的白色身影……灰色身影是谁?

他们显然是两个人,好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先……扶我起来。”张子麟咬牙道,在赵周二人搀扶下站起,活动了一下四肢。

除了左肩后背剧痛,可能伤及筋骨,以及一些擦伤,并无更严重的出血或骨折。

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去看看‘黑云’。”

“黑云”侧躺在街边,挣扎着想站起,前腿一处伤口颇深,血流不止,马眼里满是痛苦。

周奎懂些兽医手段,连忙上前安抚、检查。

张子麟则走到那堆坍塌的瓦砾前。

赵胜已先一步在查看。

墙头并不高,坍塌处痕迹混乱,有旧裂,也有看似新鲜的断裂面。

几根朽烂的木椽断口参差,难以判断是自然腐朽还是人为破坏。

但张子麟注意到,一片较大的碎瓦边缘,沾着一点不同于泥土和雪水的、暗绿色的黏稠痕迹,像是某种苔藓或霉斑被强力刮擦下来。

而这片瓦,本应是位于墙头内侧、非风吹日晒雨淋的位置,不该有如此新鲜的苔藓刮痕。

“大人,这……”赵胜也看到了,脸色铁青。

“回去再说。”张子麟低声道,目光扫过渐渐聚拢过来、指指点点的行人,以及闻讯赶来的街坊和巡街差役,“先报官,就说……马匹意外受惊,撞塌了年久失修的墙头瓦砾。我摔下马,受了些轻伤。‘黑云’的伤,找最好的兽医来看。”

“大人!这分明是……”

“照我说的做!”张子麟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地制止了赵胜后面的话。

回到府中,张子麟由赵胜帮忙褪下外袍,只见左肩后方一片骇人的青紫肿胀,后背也有大片擦伤。

请来的大夫仔细检查后,确认骨头未断,但筋络挫伤严重,需静养敷药,至少半月不可用力。

大夫开了活血化瘀的膏药和内服汤剂,叮嘱一番便离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张子麟和李清时。

赵胜和周奎守在门外。

听完张子麟冷静的叙述,李清时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墙头瓦砾,可以是意外。但那个出手的人……时间、地点、方式,拿捏得分毫不差,绝不是路过。”

他缓缓道,“是我安排的。自你从铁山镇回来,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在暗中加派了人手,轮流在你常走的路径附近警戒。今日当值的是‘灰鼠’,他最擅潜藏和机变。也幸亏是他。”

张子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更多的是后怕。“多谢李兄。若非‘灰鼠’,我今日不死也残。”他顿了顿,“对方动手了。而且,一出手就如此狠辣,伪装成意外,不留活口。他们知道我在查,并且……不想让我再查下去了。”

“不止如此。”李清时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递给张子麟,“这是今日午后,通过特殊渠道递到我手里的。你看看。”

张子麟展开信纸,只有寥寥数语:“京中风声,御史台某大佬不满南直隶刑狱频发,有奏请‘历练干员、南北对调’之议。张寺副近年屡破奇案,名声在外,恐在‘历练’之列。年内或有调动,早作打算。”

信纸在张子麟手中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是冰冷的愤怒。

调动!而且是借着“历练干员、南北对调”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将他调往边远之地,或闲散衙门,手中的调查自然中断。甚至,在调动途中,再安排一场“意外”,也并非难事。

坠马,是警告,也是灭口尝试。

调动,则是釜底抽薪,是更“合法”、更难以抗拒的清除手段。

双管齐下。

对方不仅察觉了,而且反应迅速、手段狠辣周密。

他们不再满足于在地方层面制造障碍,而是动用了更高层、更“正规”的官场手段。

“南山客……”张子麟喃喃道,眼中寒光闪烁,“果然是你吗?还是……你这一系的力量?”

“子麟,收网吧。”李清时声音沉重,“证据虽然还未完全串联成铁板一块,但已有相当分量。再查下去,太危险了。对方下一次动手,未必还能如此侥幸。”

张子麟缓缓摇头,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眼神却越发坚定。“不,清时,现在收网,时机未到。我们锁定的,多是中层官员和具体执行者。那个‘南山客’,以及他在南京户部、刑部的真正核心保护伞,我们只有代号和间接证据,缺乏他们直接收受贿赂、下达指令的铁证。现在动手,他们完全可以断尾求生,推出几个替罪羊,自己则安然无恙。过不了多久,又会换一副面孔,继续作恶。”

“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今日能逃过一劫,明日呢?调令若真下来,你如何抗命?”

张子麟沉默着,目光落在书架最上层一个不起眼的、蒙着灰尘的紫檀木匣上。

那是陈寺丞去年赠他的一方旧砚,说是祝贺他升任寺副。

陈寺丞当时说过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这砚台虽旧,却曾随我多年,见证过不少风雨。有时候,旧物比新人可靠,沉在底下的东西,反而看得更清。”

陈寺丞……这位上司,看似圆滑谨慎,有时甚至显得懦弱,但能在南京大理寺丞这个微妙的位置上一坐多年,岂是简单人物?他当年是否也见过风雨?

他那句“沉在底下的东西”,是否另有所指?

他是否有……直通上听,而又绝对隐秘的渠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赌博的计划,在张子麟心中逐渐成形。

风险极大,一旦被对方察觉,必是灭顶之灾。

但眼下,似乎已是绝路中的唯一险径。

他抬起头,看着李清时,一字一句道:“李兄,帮我做两件事。第一,让我们的人,全部转入最深层的静默,停止一切主动调查,只做最被动的保护和信息接收。第二,我需要你帮我送一封信,亲自交到陈寺丞手中,必须确保绝对安全,不能经过任何第三人手。”

“陈寺丞?他……”李清时有些迟疑。

“赌一把。”张子麟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极薄却坚韧的“澄心堂”纸,磨墨,提笔。

“就赌他心中,那份被官场尘埃掩盖已久的……良知,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