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守井人没有墓碑(2/2)
“他也算走完了。”马秀莲点头,“他跳下去,不是死,是成了井灵。不是鬼,也不是人,是井的一部分。他现在在底下,等下一个接班的。”
张守义沉默良久,忽然抬头,看向井边那个挺拔的身影。
雷振邦依旧站着,军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又抬头望向井口那道裂缝。
名字是活人的执念,而井,只接纳放下的魂。
他忽然明白,刘青山为何跳下去。
不是求死,是应召。
而他掌心的伤,从第一次触碰井壁就开始溃烂,从未愈合——它在等他签字画押。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灰土,打着旋儿往井口涌去。
红丝再度浮现,却不再狰狞,而是如纱般轻柔垂落,像在迎接。
雷振邦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如铁铸。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张守义靠着断墙,脸上沾着灰土,眼神却亮得惊人;陈小栓跪在泥地里,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对谁发誓;李春花抱着那本无字簿,静静立在月光下,像一尊不会呼吸的瓷娃娃。
“若我不走,”雷振邦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091所会派下一队人来。他们会带炸药,带火焰喷射器,带命令——把这口井,连同它底下的一切,彻底封死。”
没人说话。只有风在低吼,像是地底传来的一声声回应。
“我留下。”张守义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铁锤砸进冻土。
他摘下肩上的防化面罩,扔在一旁,“我跟了你七年,任务没落下一次。这次……我也不能走。”他顿了顿,咧嘴一笑,眼角却泛红,“你说往东,我就绝不往西。你要守井,我就陪你守到断气。”
雷振邦看着他,喉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陈小栓猛地磕下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我守夜!每日烧纸,报异象!祖上三代都给这井当更夫,我爹临死前还说‘井不能无人看’!”他抬头,眼神浑浊却执拗,“刘青山托梦给我了……他说,替我看井。”
雷振邦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李春花走上前,将那本无字簿轻轻放进他手中。
簿子冰冷,却仿佛有脉搏在跳动。
“你不必写名字。”她仰头看他,声音轻得像梦话,“只需每日滴一滴血入井,让井知道你还在。”
雷振邦低头看着掌心那道裂口——从第一次触碰井壁就开始溃烂的伤口,从未愈合,像是专为这一刻而生。
当晚,月如银盘。
他独自站在井沿,掏出随身匕首,在拇指上一划。
血珠滚落,滴入幽黑水面。
“嗒。”
那一瞬,井底忽有金光炸起,如日初升。
涟漪一圈圈荡开,金色波纹蔓延至井口,竟将整道红丝网染成暖色。
远处山林骤然骚动,百鸟惊飞,野兽齐鸣,仿佛大地深处响起一声无声的号角——万灵同拜。
三日后清晨,天刚蒙蒙亮。
井口石缝中,一株红莲悄然破岩而出。
无根,无土,只凭一丝黑气缠绕茎秆,却开得妖冶鲜活,花瓣如凝血般鲜红,脉络清晰如活物经络。
李春花蹲下身,指尖轻抚花瓣,低声说:“井认主了。”
雷振邦脱下军装,动作很慢,像是剥去一层旧皮。
他将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井边石台上,又换上一件村民留下的粗布衣,灰蓝褪色,袖口磨破。
他站上井沿,面对东方初升之日,朗声道:
“我雷振邦,自愿守井,不求名,不求归。”
话音落下,井水骤然静止,连一丝波纹都不再泛起。
紧接着,井壁湿苔缓缓剥落,露出内里青石——一行新字,自下而上,如刀刻斧凿般浮现:
“守井人:雷振邦(无名)”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北京某地下档案室。
编号091-a的铁柜突然震颤,卷宗自行翻动。
雷振邦的个人档案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腾起一缕青烟,火苗无声燃起,顷刻化为灰烬。
只剩一页残纸未焚尽,上书三字墨迹,如泣如诉:
“此人已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