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新孩子不怕黑(1/2)
孙玉兰的蓝布书包在背上颠了三颠,才刹住脚步站在教室门口。
槐树叶筛下的光斑落在校牌上,净水小学四个红漆字被晒得发烫。
她仰头时,扎头发的红头绳蹭到了门框,那是妈妈今早特意用旧被面剪的,说要比去年的更鲜艳。
你叫什么?老师举着点名册,钢笔尖悬在栏上方。
孙玉兰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飘着新课本的油墨香——这是她第一次摸到不用补补丁的书本。孙玉兰!她的声音撞在教室的土墙上,惊得前排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转过脸来,发梢沾着的榆钱儿簌簌掉在课桌上。
老师在本子上画了个圈,笔尖顿了顿:孙...万财的孙?
是曾爷爷。孙玉兰把书包往怀里拢了拢,蓝布上绣的玉兰花被压出褶皱。
去年这时候,她还蹲在祠堂外的草垛后,听大人们压低声音说孙家那老东西,可妈妈昨天给她缝书包时,用顶针敲着她额头说:你曾爷爷的名字,要大大方方说。
羊角辫小姑娘突然伸手拽她衣角:我叫周小英,你坐我旁边吧!她的指甲盖儿上还沾着红漆,是帮爸爸刷黑板报时蹭的。
孙玉兰刚坐下,就看见课桌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刻着周小英三个字,底下还画了朵五瓣小花。
叮铃——
老铜铃在房梁上晃出脆响,赵铁柱夹着教案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口扣得整整齐齐——这是他当中学老师后第一次来小学代课。同学们,今天我们学写作文。他翻开粉笔盒,白灰扑簌簌落在讲台上,题目就叫《新孩子不怕黑》。
孙玉兰的铅笔在本子上戳出个小坑。
她想起昨晚在灶房,妈妈给她烤甜薯时说的话:以前的黑,是因为没人记得;现在的亮,是因为大家都在说。灶火映着妈妈的脸,她突然觉得,妈妈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光。
老师!周小英举着胳膊,铅笔在手里转成小风车,为什么是新孩子?
我去年也不怕黑呀!
赵铁柱把粉笔头在掌心搓圆:去年的黑,是井里的声音;今年的黑,是屋檐下的影子。他走到窗边,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他脸上划出明暗交界,但现在,我们有了会说话的本子,会点灯的手,会记名字的脑子——他突然提高声音,所以新孩子的,是心里有了光。
孙玉兰的笔尖动了。
她写:新孩子不怕黑,因为大人说了话。
妈妈说要记住曾爷爷,老师说要记住补名碑,田阿姨说要记住每一盏灯。田阿姨时,她偷偷看了眼窗外——田小满正蹲在井边,和几个更小的孩子折纸灯,她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朵浮在水面上的云。
夜校的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刘桂香把家史本子摊在膝盖上,针脚粗粝的蓝布封面被摸得发亮——这是她嫁过来第三年,第一次在本子上写满自己的名字。
我娘是外乡人,也能写吗?角落里传来细弱的声音。
新嫁来的春秀缩在条凳上,红盖头早收进木箱,可耳尖还泛着成亲那天的红。
她手里攥着半张发黄的船票,是从娘家包袱底翻出来的,上面两个字被磨得只剩半边。
刘桂香把油灯往春秀跟前推了推。
灯芯爆了个花,照亮春秀腕子上的银镯子——那是她娘走时塞给她的,说是压箱底的念想能。她伸手拍了拍春秀手背,掌心还留着白天纳鞋底的针脚印,我奶当年从山东逃荒过来,包袱里就剩半块锅盔,可我爹在补名碑上刻了她的名字。
记住的人,就是家人。
春秀的手指在船票上轻轻抚过。
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和刘桂香的影子叠在一起。
旁边织毛衣的王婶突然插了话:我家那口子总说他爷是打渔的,可我连他爷叫啥都不记得——她把毛线团往怀里拢了拢,明儿我就去问,问清楚了写本子上。
夜校的门开了道缝。
赵铁柱探进半张脸,手里提着个铁皮暖壶:水烧好了,都来喝口热的。他的衬衫下摆沾着粉笔灰,在门框上蹭了道白印子。
刘桂香抬头时,正看见他冲自己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油灯的光。
陈青山的马灯挂在井边老槐树上,光晕里有蛾子撞来撞去。
他翻开记录本,墨迹未干的轮值表陈青山三个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是田小满的批注:每夜读三遍碑文,井水清则记,起纹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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