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焚名夜(2/2)

他身边的士兵们面露骇色,不敢上前。

“妖术!给我烧了它!把这栋楼烧了!”周正宏勃然大怒,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他的命令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

那幽蓝的火焰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猛地从一个灯座里窜出,化作一道火舌,瞬间掠过他的嘴边。

他没有感到任何灼痛,但他说出的话,那些代表着权力和秩序的字句,却在空气中被烧成了飞灰,连一丝回音都没有留下。

净水村废墟。

当写着“林秀兰”的纸鸢在火把上化为灰烬时,林秀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拔出火把,毫不迟疑地投向了棺材四周的干柴。

火焰冲天而起,将阴沉的天空照得一片惨白。

烈焰贪婪地舔舐着那具空棺,棺木在高温下发出痛苦的爆裂声。

那些承载着亡魂寄托的信件碎片和邮包残片在火中飞舞,化作漫天黑蝶。

七枚铜钉被烧得通红,最终熔化成一滩铜水,渗入焦土。

就在火焰最盛之时,那被烧得焦黑的烧名碑基座,在极热的炙烤下发出“咔嚓”一声巨响,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下,并非泥土,而是一个早已凿好的石槽。

石槽内,盛着半碗早已凝固的黑色血液,血块表面,静静地浮着一枚褪了色的红绳。

那红绳的样式很古老,像是某种信物。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火堆旁,仿佛是从风雪中凝聚而成。

她白发如雪,身形佝偻,正是马秀莲。

她的眼睛空洞,却死死地盯着那石槽里的黑血与红绳。

她没有看林秀兰,也没有看韩老三,只是直挺挺地跪倒在熊熊燃烧的棺火前。

“我男人是第一个守夜人。”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他走的时候告诉我,名字烧了,魂才能离身,去守那条永远走不到头的夜路。”

说罢,她颤抖着伸出干枯的手,探入裂缝,将那枚红绳从黑血中捞起。

她没有丝毫迟疑,将红绳投入冲天的火焰之中。

红绳入火,没有被烧毁,反而像一滴水落入滚油。

整丛火焰猛地一缩,随即爆开,颜色由原本的橘红,骤然变成了与省城那栋楼里一般无二的幽蓝。

火光摇曳,将所有人的脸都映成了鬼魅般的蓝色。

也就在火焰变色的那一刻,村口那口早已干涸的古井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低诵声。

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层层叠叠,仿佛有上百人正在井底同声念诵:

“不入册,不留名,不熄火。”

诵念声在风雪中回荡,与蓝色的火焰交相辉映。

火光中,林秀兰缓缓脱下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邮服。

她仔细地将邮服叠好,平整地放在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像是放下了一段人生。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愈发狂暴的风雪之中。

她的身影很快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无人阻拦,无人询问,也无人知晓她将去向何方。

同一时刻,省城。

当墙壁上的火漆印影和楼道里的蓝焰随着净水村的火焰一同熄灭时,士兵们才敢冲进田小满的房间。

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台冷却下来的打字机,和满地的狼藉。

田小满早已从后窗离开。

在楼下的暗巷里,她接过了一件东西——一件同样老旧,甚至带着补丁的邮服。

那是李春兰在混乱中悄悄送来的。

她披上邮服,那衣服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穿上的瞬间,身体里那股狂躁的排斥感竟平息了下来。

她走出巷子,重新站在了风雪弥漫的大街上。

周围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围捕从未发生。

她抬起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不知何时站了数十个人影。

他们散乱地站着,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老式的马灯,灯里燃着微弱的火光,在风雪中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他们像是从另一个时代走出来的幽灵。

最前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

那人手里没有提灯,而是举着一个正在燃烧的邮包,幽蓝的火焰在他手中跳动,照亮了他孤直的背影。

那个背影,无比熟悉。

田小满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张开嘴,想喊出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那个举着燃烧邮包的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火光一闪。

那是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眉眼之间,竟与她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不,那根本就是她自己。

一个更年轻,眼中燃烧着两簇幽蓝火焰的田小满。

那个“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只是用燃烧的邮包,朝城市中心某个方向,轻轻一指。

田小满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风雪的尽头,一座古老建筑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尽管相隔甚远,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早已废弃的省城邮局旧址。

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猛烈,像是要将整座城市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