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信火不熄(2/2)

她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门边,从一道破裂的门缝向外窥探。

雪地里,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正在来回扫射。

数名身穿灰色制服的审查组人员已经包围了破庙,他们动作干练,神情冷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

领头的那个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正是周正宏。

他站在庙门前,手电的光恰好打在那盏摇曳的白烛上。

他盯着那微弱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进了林秀兰的耳朵里:“她一定会来这儿。盲人记事,不用笔墨,只用脑子和手。那样的东西,比放在档案室里的任何一份档案都更真实。”

林秀兰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悄无声息地缩回佛像后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本牛皮《产院夜录》忽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那温度隔着厚厚的棉衣,依旧灼得她皮肤生疼,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致命的威胁正在逼近。

趁着审查组的人绕到破庙后山搜查的间隙,林秀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佛像正上方的屋顶有一个破洞。

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脚并用地爬上佛龛,踩着佛像的肩膀,从那个破洞里翻了出去。

庙后的山崖陡峭湿滑,幸好长满了坚韧的野藤。

她抓住藤蔓,身体贴着冰冷的崖壁,一点点滑了下去,直奔村东的老祠堂。

祠堂的大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着,锁芯早已锈死。

她拔下头上的铁簪,正要伸进锁孔里撬动,一股刺骨的寒意忽然从她颈后升起。

她动作一僵,缓缓侧过头,只见祠堂那扇破旧的木门门缝里,一双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是李春花。

那个诡异的小女孩就站在门后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像个纸人。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抬起一只小手,指向祠堂侧后方,那个被杂草和石板掩盖的地窖入口。

林秀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但她没有后退。

她读懂了李春花眼中的信息。

她绕到祠堂侧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地窖沉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味的陈腐空气扑面而来。

她没有犹豫,一头钻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地窖里堆满了废弃的产床和锈迹斑斑的接生剪刀,墙角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上没有字,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烬。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上面的灰烬。

灰烬之下,碑面竟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名字,那些名字层层叠叠,像是被烈火灼烧出来的烙印,又被人用更大的力气强行抹去,只留下模糊不清的痕迹。

她取出吴德海的怀表,贴近冰冷的碑面。

表盘的玻璃之下,那行熟悉的血字再次显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名可烧,忆不灭。”

真相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撕下自己衣襟内侧的一块布,咬破手指,用自己温热的鲜血,在《产院夜录》最后一页空白的牛皮上,飞快地写下了“九井方位”的坐标和“石碑烧名”的真相。

她将这张写着血字的牛皮和那张拓印的地图一起,用随身携带的油纸包好,封得严严实实。

当她重返破庙时,审查组已经撤离,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

陈瞎子依旧盘坐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只是手中那截白烛,已燃到了尽头,火光微弱得随时都会熄灭。

林秀兰快步上前,将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塞进老人怀中,声音嘶哑而急促:“前辈,若我走不了,这封信,得有人送出去。”

陈瞎子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油纸包,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抬起手,从自己脖子上扯下一串用不知名兽骨串成的珠子,递还给她。

“这也是吴德海留下的。他说,邮差走夜路,身上得有个‘引魂铃’。”

林秀兰接过那串骨珠,珠子入手冰凉刺骨,但在她的掌心里,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仿佛里面禁锢着无数躁动不安的灵魂。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深深地看了陈瞎子一眼,转身消失在风雪之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就在此时,远在几百里外的省城,一个名叫田小满的年轻女人,正将一封用莲花火漆印封口的信件,小心地投入街角的邮筒。

做完这一切,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净水村所在的方向。

夜空中,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淡蓝焰,正从那片遥远的山脉之上缓缓升起,如信火初燃,在漆黑的天幕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印记。

风雪更大了,林秀兰的背影很快被吞没。

离开破庙后,她没有片刻停歇,径直奔向村子边缘那座早已废弃的粮仓。

她知道,那是审查组最容易忽略的死角。

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而那串握在掌心、冰冷又在微微震颤的骨珠,是她此刻唯一的陪伴。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吴德海和陈瞎子的话,就是她的路标。

她只知道,天亮之前,她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