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霜风过岭断归鸿(1/2)

檐角的冰棱又长了些,像谁把寒冬的锋芒都凝在了上面。李秋月坐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她垂落的眼睫,把那点细碎的阴影投在腕间——那里还留着道浅淡的红痕,是前日里给大山补衣裳时,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的印记。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着院外松枝的呜咽。她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粗布下微微起伏的脊背,忽然就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大山还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震得木柴纹路里的雪沫子都飞起来,他回头喊她:“秋月,烧锅热水,等会儿杀只鸡,给你补补。”那时候他的声音裹着寒气,却暖得她心口发颤。

可现在,院里的柴垛早就空了大半,斧头斜斜靠在墙角,木柄上裂了道深纹,像道永远合不上的伤口。

“秋月姐。”

院门外传来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李秋月把最后一根柴推进灶膛,火星噼啪一声溅起来,她抬手擦了擦眼角——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别的缘故——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邻村的王小丫,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个布包,小脸冻得通红。“俺娘让俺给你送点红薯,说这几天降温,你一个人在家,别舍不得烧炕。”

李秋月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红薯的温意,鼻子忽然就酸了。“谢谢你娘,也谢谢你啊小丫。”她想让声音稳些,可尾音还是发颤。

王小丫抬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子的直白:“秋月姐,俺昨天去镇上买盐,看见大山哥了。”

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锥扎了下。她强扯出个笑:“是吗?他……他还好吗?”

“不好。”王小丫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俺看见他跟刘佳琪姐在面馆里,刘佳琪姐哭了,大山哥坐在那儿,手里攥着个酒瓶子,脸通红,好像要打人似的。后来刘佳琪姐走了,大山哥就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没娘的娃。”

李秋月的手指死死攥着布包,粗布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她知道大山不会打人,他这辈子连鸡都舍不得多杀一只,可他会疼——疼起来的时候,只会自己憋着,像头受伤的兽,躲在没人的地方舔伤口。

“俺还听见刘佳琪姐说,‘你到底选谁’,大山哥没说话,就一个劲儿喝酒。”王小丫又补充道,像是怕她听不明白。

“知道了。”李秋月点点头,声音轻得像风,“谢谢你啊小丫,快回去吧,外面冷。”

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门板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委屈,也不是怨恨,就是疼——从心口蔓延开来,顺着骨头缝往四肢百骸里钻,疼得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不是没察觉过大山的变化。从三个月前刘佳琪回村开始,大山就变了。以前他从地里回来,总会先喊一声“秋月”,把揣在怀里的野果子掏给她;现在他常常站在院门口抽烟,背影透着说不出的疲惫,问他什么,也只是含糊地应着。

她见过刘佳琪。那天她去镇上赶集,看见大山和刘佳琪站在河边,刘佳琪穿着城里的衣裳,头发烫得卷卷的,正拉着大山的胳膊,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山的侧脸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推开刘佳琪。

那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东西,可能要留不住了。

她不是没想过问。有天晚上,大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轻声问:“大山,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他沉默了很久,才瓮声瓮气地说:“没啥,就是地里的麦子该浇了。”

她没再问。她知道大山的脾气,他不想说的事,就算逼到嘴边,也只会把话憋回去。她只是默默起身,给他添了床被子——山里的夜冷,她怕他冻着。

可现在,听王小丫这么一说,她才知道,他不是没心事,是他的心事里,早就没有了她的位置。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锅里的水也凉了。李秋月站起身,走到里屋,从柜子最底下翻出个木盒子。盒子是大山当年亲手做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秋月”两个字。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她和大山的结婚证,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结婚那天拍的,她穿着红棉袄,大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两个人都笑得傻乎乎的,背景是院外的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红灯笼。

她指尖抚过照片上大山的脸,他那时候多年轻啊,眼睛亮得像星星,看向她的时候,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可现在,他的眼睛里,大概只剩下迷茫和挣扎了吧。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很沉,带着点踉跄。李秋月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把盒子收起来,擦了擦眼泪,走到门口。

是大山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气,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几道抓痕——像是被谁挠的。他看见李秋月,眼神躲闪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回来了?”李秋月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去给你热碗粥。”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大山抓住了。他的手很凉,还在发抖,抓得她生疼。“秋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你……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李秋月回头看他,眼泪又涌了上来,可她还是逼着自己笑了笑,“大山,我就是想给你热碗粥,你喝酒了,空肚子对胃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山的头垂了下去,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秋月,我……”

“你不用说。”李秋月打断他,轻轻挣开他的手,“我都知道了。王小丫来给我送红薯,都告诉我了。”

大山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了下去,坐在地上。他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秋月,我对不起你。”

“你没错。”李秋月蹲下来,看着他的头顶,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不好,我留不住你。”

“不是的!”大山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秋月,我没想过要对不起你!我跟佳琪……我们是青梅竹马,她当年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等她回来,我就……”

“就跟她在一起,是吗?”李秋月替他把话说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一小朵水花。

大山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他这辈子,从没掉过几次眼泪,第一次是他娘走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大山,我知道你难。”李秋月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可手到了半空,又缩了回来,“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爹当年救过你,你觉得欠我的,对不对?”

大山愣住了,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震惊。

“我都知道。”李秋月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爹走的前一天,跟我说,大山这孩子实诚,就是太重情义,他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报恩,不是因为喜欢我。我那时候不信,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是喜欢我的。”

“我喜欢你!”大山猛地抓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地喊,“秋月,我是真的喜欢你!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佳琪……她一个人在城里,受了好多苦,她回来找我,我不能不管她啊!”

“所以,你就只能对不起我,是吗?”李秋月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大山,感情不是报恩,也不是同情,你这样,既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刘佳琪。”

大山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好像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一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