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外的汽笛声(2/2)
张老头沉默许久,从裤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拿着。油纸包里是几张皱巴巴的票子,还有块硬得像石头的红糖,当年你爹借的钱,不用还了。
林秀梅的眼泪砸在孩子的襁褓上。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要把野猪林的地契留给她当嫁妆。可如今,地契已经被山风吹得粉碎。
上黑车时,她看见二柱在街尾的茶馆门口徘徊,正和几个赌友说着什么。车子启动的瞬间,她把那块带血的碎布扔出窗外。碎布在空中翻卷,最后落在路边的排水沟里,被疾驰而过的三轮车碾得稀烂。
县城比镇上热闹十倍。林秀梅抱着孩子站在派出所门口,手心的汗把奶粉袋浸出个水印。她想起李桂花说二柱要把孩子送城里,可怀里的小家伙正抓着她的衣领,口水把衣襟洇湿了一片。
同志,我要报案。她推开派出所的门,警徽在阳光下晃得她睁不开眼。
值班民警抬头,看见她怀里的孩子,语气软下来:慢慢说,什么事?
林秀梅正要开口,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骚动。二柱带着几个村民闯进来,满身酒气:警察同志!这女人偷了我家东西,还拐带别人家的娃!
民警站起来,目光在林秀梅和二柱之间来回打量:怎么回事?都坐下说。
林秀梅感觉怀里的孩子在发抖,她解开衣襟把孩子护在胸口。二柱扑过来要抢孩子,被民警一把拦住。混乱中,她的袖管里掉出那块碎布,落在民警脚边。
这是......民警捡起碎布,眉头皱起。
林秀梅深吸一口气,把藏在衣襟里的银锁掏出来:老周死的那晚,二柱说在野猪林看见他的猎枪,可枪管是冷的。她的声音越来越稳,李桂花死前交给我一个包袱,里面有柴刀,还有野猪林的地契......
二柱突然冲向门口,却被守在门边的村民堵住。他红着眼睛咒骂,唾沫星子喷在墙上:你个臭婊子!血口喷人!
民警翻开记录本,笔尖顿了顿:老周的案子我们正在查,有人举报在赌坊见过你,说你那天输光了钱,还押了块地契......
林秀梅感觉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小身子暖烘烘的。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比拖拉机的声音悠长许多,像是要穿透整个县城。
当警车开往山村时,林秀梅抱着孩子坐在后座。二柱被铐在副驾驶,还在骂骂咧咧。路过野猪林时,她看见溪水已经变清,几只白鹭在浅滩上觅食。山风卷着蒲公英掠过车窗,落在孩子的襁褓上。
回村的消息比警车先到。村民们站在晒谷场议论纷纷,看见林秀梅怀里的孩子,有人小声说:这娃眉眼像老周。二柱被押进村委会时,李桂花的男人兄弟举着锄头要冲上去,被民警拦住。
林秀梅把孩子交给村主任照顾,转身往自家老宅走。推开虚掩的院门,看见灶屋的陶罐被砸得粉碎,墙角的米缸见底了,只有几只老鼠在啃食残留的稻壳。她摸出藏在灶台灰里的铁盒——那是装地契的盒子,现在里面只剩父亲的烟袋和半块没吃完的山芋干。
傍晚时分,她站在老槐树下,望着野猪林方向的山峦。夕阳把云彩染成血红色,山风里飘来新翻泥土的气息。有村民说,李桂花的坟就埋在野猪林边上,坟头的土还是新的。
林秀梅摸了摸口袋里的车票——那是明天去省城的车。怀里的孩子突然哭起来,她解开衣襟喂奶,看见二柱被民警押上警车。男人的目光扫过她,又很快移开,落在远处李桂花的坟头上。
夜色降临时,林秀梅抱着孩子往村外走。山道上的脚印被露水冲淡,只有她新踩出的痕迹清晰可见。路过断崖时,她停下脚步,听见山涧传来流水声。怀里的孩子抓住她的头发,咯咯笑起来。
远处的公路上,车灯蜿蜒如蛇。林秀梅抱紧孩子,朝着那片光亮走去。山风卷起她的衣角,把怀里的奶香吹向夜空。当第一颗星星亮起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是李桂花的坟头方向,在寂静的山林里,像一声未说完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