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残灯夜雨落霜痕(2/2)
大山没再说话,任由她把草药捣碎,敷在自己的腿上。草药冰凉,可敷在腿上,却好像没那么疼了。他看着秋月低着头的样子,她的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了脸,可他能看见她的肩膀在轻轻抖。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这些年,他赌光了家里的积蓄,赌没了秋月的笑容,赌得娃跟着受委屈。他也想过戒赌,可只要一摸到牌九,一听见骰子响,就啥都忘了。他对不起秋月,对不起娃,更对不起当年把秋月嫁给自己的老丈人。
灶房里很静,只有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油灯的火苗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太阳没出来,天还是阴沉沉的。秋月把娃叫醒,给他煮了点红薯粥——用的是昨天剩下的红薯,在小瓦罐里煮的,没有铁锅,只能将就着吃。
娃没问铁锅去哪了,也没问爹的腿咋了,就安安静静地喝粥。喝完粥,他背起布包想去上学,却被大山叫住了。
“娃。”大山坐在炕沿上,腿还不能动,他招了招手,让娃过去。
娃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
大山摸了摸娃的头,手上的茧子蹭得娃的头发乱蓬蓬的:“在学校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别……别惹你娘生气。”
娃点点头:“爹,你也别去赌钱了。”
大山的手顿了顿,用力点了点头:“爹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娃走后,屋里就剩下秋月和大山。秋月在收拾东西,把几件换洗衣裳叠好,又把王婶给的几块钱和银锁都揣在怀里。
大山看着她:“你真要走?”
秋月没回头:“我去镇上看看,能不能把银锁当了,再找点活干。”
“别去当银锁。”大山说,“那是给娃辟邪的。你去供销社问问,你绣的荷包他们收不收,你绣得好,肯定能卖俩钱。”
秋月“嗯”了一声,继续收拾。
“要是……要是凑不够钱……”大山的声音很低,“你就别回来了。带着娃走,走得越远越好。”
秋月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看着他:“你咋办?”
“我自有办法。”大山避开她的眼睛,“王三他们要钱,我去山上采药,去河里摸鱼,总能凑出来。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就去镇上打零工,总能还上。”
秋月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他腿受了伤,根本上不了山,也摸不了鱼。去镇上打零工,王三他们也不会放过他。可她没戳破,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在家好好养伤,别乱动。”
她背起布包,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山还坐在炕沿上,低着头,肩膀垮着,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人。院角的老黄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她。
秋月咬了咬牙,拉开院门走了出去。
山路很滑,昨天下了雨,泥地里嵌着小石子,硌得脚生疼。秋月走得很快,她想赶紧到镇上,把荷包卖了,再想想办法凑钱。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走到半山腰时,她看见路边有几株野菊花,开得黄黄的,很好看。娃最喜欢野菊花,上次她采了几朵插在瓶里,娃高兴了好几天。她停下脚步,蹲下去想采几朵,等回来给娃。
可刚伸出手,就听见山下传来一阵吵嚷声,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她心里一紧,赶紧站起来往山下看——是王三他们又回来了!还带了更多的人,手里都拿着木棍,正往她家的方向去!
秋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肯定是等不及三天,要提前来抢东西,甚至……甚至要拉娃去抵债!
“大山!娃!”她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山下跑。布包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衣裳散了一地,她也顾不上捡,拼了命地往家跑。
山路崎岖,她好几次差点摔倒,鞋底子被石子磨破了,脚也崴了,可她根本感觉不到疼。她只知道,要赶紧回去,不能让王三他们伤到大山和娃!
快到家门口时,她听见了大山的嘶吼声,还有木棍砸在地上的声音。她心里像被火烧一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了过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大山被绑在院中的老槐树上,嘴角淌着血,身上全是伤。王三手里拿着根木棍,正往他身上抽:“说!你媳妇和娃去哪了?!”
“我不知道!”大山咬着牙,尽管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梗着脖子,“有啥冲我来!别找她们娘俩的麻烦!”
“还嘴硬!”王三又一棍抽下去,“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住手!”秋月冲了进去,挡在大山面前。
王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回来了?正好!省得我们去找了!五十块钱呢?拿来!”
“我……我还没凑够。”秋月喘着气,紧紧盯着王三手里的木棍,“你放了他,我跟你去赌场干活抵债!我会洗衣做饭,还会绣东西,我能抵债!”
“你?”王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龌龊的光,“你去干活也行,不过五十块钱,你得干到猴年马月?我看不如……”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陪我睡几晚,这债就算了,咋样?”
秋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变得惨白。她往后退了一步,紧紧咬着嘴唇。
“你敢动她!”被绑在树上的大山突然嘶吼起来,拼命挣扎,绳子勒得他胳膊上的肉都变了形,“王三!你个畜生!有啥冲我来!我跟你拼了!”
“拼?你拿啥拼?”王三冷笑一声,抬手就给了秋月一巴掌。
“啪”的一声,秋月被打得摔在地上。她趴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却死死瞪着王三。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马蹄声,还夹杂着喊叫声:“王三!你们在干啥?!”
王三愣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镇上的派出所民警,骑着自行车来了。他脸色一变,转身就想跑,可民警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涉嫌敲诈勒索,跟我们走一趟!”民警亮出手铐,“还有你们几个,都不许动!”
王三和他的跟班都被吓傻了,乖乖地被戴上了手铐。
秋月趴在地上,看着民警把王三他们带走,还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这时,她看见王婶从民警身后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秋月!你没事吧?”王婶跑过来把她扶起来,“我昨天回去越想越不放心,就赶紧去镇上派出所报了案,说王三他们放高利贷还打人,民警同志这才跟着来了。”
秋月看着王婶,又看了看被解开绳子、扶着树站着的大山,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不是伤心,也不是害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大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着秋月脸上的巴掌印,嘴唇动了动,想说啥,却没说出来,只是伸手,笨拙地帮她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的手还是那么糙,可这一次,秋月没有躲开。
阳光终于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照在院子里的泥地上,照在散落的柴禾上,也照在两人身上。老黄狗摇着尾巴走过来,蹭了蹭秋月的裤脚。
娃还在学校,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些事。秋月看着大山受伤的腿,看着空荡荡的灶房,心里知道,日子还得接着过。大山欠的债还得还,以后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很多难处。
可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看了看身边低着头的大山,忽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难了。至少,他们还在一起,娃还在,家还在。
大山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慢慢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前的凶光,也没有了赌钱时的狂热,只剩下愧疚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秋月……”他低声说,“以后……我再也不赌了。”
秋月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以后会咋样。但她知道,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她就得接着往下走。
就像山里的野草,不管被风雨打得多狠,只要根还在,总能等到春天,再冒出绿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