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残灯夜雨落霜痕(1/2)

后半夜的雨又急了些,风卷着雨丝往窗缝里钻,把油灯的火苗吹得忽明忽暗。李秋月蹲在灶前添柴,手里的柴禾沾了潮气,塞进灶膛半天只冒青烟,呛得她眼圈发红。锅里温着的粥早就彻底凉透了,碗沿结着层薄薄的白膜,像结了层霜。

老黄狗趴在脚边,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哼。它耳朵尖,比秋月先听见院外的动静——不是大山拖沓的脚步声,是车轮碾过泥地的“轱辘”声,还混着几个人的说话声,吵吵嚷嚷的,在这静夜里格外刺耳。

秋月心里一紧,攥着柴禾的手顿住了。这时候会是谁来?山里人睡得早,后半夜串门的少,除非是……她不敢往下想,慌忙站起身往院门口走,刚走到屋檐下,就看见院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几个黑影涌了进来。

打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是镇上赌场看场子的王三。他手里攥着根木棍,身后跟着两个跟班,中间架着个人——是大山。他耷拉着脑袋,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衣服上全是泥和草屑,一条腿好像受了伤,被人架着才勉强能走。

“李秋月是吧?”王三把木棍往地上一顿,声音粗得像磨过沙子,“你男人大山欠了我们赌场五十块钱,今儿个再不还,这房子可就归我们了!”

五十块?秋月脑子“嗡”地一声,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家里现在连五块钱都凑不出来,哪来的五十块?她扶住墙才站稳,颤着声问:“他……他啥时候欠的?”

“啥时候?就昨天!”王三啐了口唾沫,指着大山的鼻子骂,“这货昨天在赌场输红了眼,非说要翻本,借了我们五十块的高利贷,结果全输光了!跟他要债,他还敢跑,腿就是刚才被我们打断的!”

大山这才抬起头,眼神涣散,看见秋月,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倒是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像被打怕了的狗。

秋月的心像被攥在手里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她知道大山赌,却没想到他敢借高利贷,还欠了这么多。她咬着嘴唇,看了看被架着的大山,又看了看王三手里的木棍,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王大哥,你看能不能宽限几天?我……我去凑钱,一定凑出来还你。”

“宽限?我们宽限他多少回了?”王三冷笑一声,“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拿东西抵!我看你这屋里还有口铁锅,墙角堆着的草药也能卖俩钱,先拉走再说!”

“不行!”秋月急了,往前冲了一步想拦住他们,“铁锅是做饭用的,草药是给娃治咳嗽的!不能拿!”

“嘿,你个娘们还敢拦?”王三身后的跟班推了秋月一把,她没站稳,摔在泥地里,胳膊肘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里屋的娃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跑出来,看见秋月摔在地上,又看见被人架着的大山,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娘!爹!”

“娃!”秋月顾不上疼,赶紧爬起来把娃搂在怀里,用身子护着他。

王三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少废话,搜!”

两个跟班立刻冲进屋里,翻箱倒柜地折腾起来。很快,他们就扛着那口黑黝黝的铁锅出来了,还拎着一捆草药,甚至把秋月藏在棉袄夹层里、没被大山找到的几块零钱也搜走了。

“就这点破烂?”王三嫌恶地踢了踢铁锅,“不够!大山,你还有啥值钱的?”

大山低着头,忽然抬起手,指向墙角立着的那根扁担。那是秋月爹生前留下的,用了十几年的老扁担,木头已经磨得油亮,虽然不值钱,却是家里唯一能挑重物的家伙什。

秋月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大山是真没办法了,才会指那根扁担。

王三瞥了眼扁担,撇撇嘴:“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算了,总比没有强!”他示意跟班把扁担也拿走,又瞪着大山,“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凑不齐剩下的钱,就把你儿子拉去赌场抵债!”

“别碰我儿子!”大山突然嘶吼一声,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跟班狠狠踹了一脚膝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疼得直冒冷汗。

“还敢横?”王三踹了他一脚,“走!”

几个人扛着东西骂骂咧咧地走了,院门敞着,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人浑身发冷。

秋月抱着娃,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娃吓得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哭着说:“娘,我怕……”

“不怕,娘在呢。”秋月拍着娃的背,声音抖得厉害。她扶着娃站起来,走到大山身边,想拉他起来,可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甩开了。

大山趴在地上,用拳头使劲砸着泥地,嘴里含糊地骂着:“都怪我……都怪我没用……”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秋月第一次听见他哭。

秋月没再拉他,就那么站着,看着他弓着的背,像根被风雨打弯的柴火。她心里没恨,也没怨,就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凉。刚才王三说要拉娃去抵债时,她心里咯噔一下,那瞬间她忽然想,要是大山真没了,或许……或许她和娃还能活得好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了下去——不管咋说,他是娃的爹。

“起来吧,地上凉。”秋月低声说,把娃往身后推了推,“先进屋,雨还下着呢。”

大山没动,还是趴在地上。秋月叹了口气,转身想把院门关上,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黑暗里站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

“谁?”

“是我。”那人影往前挪了两步,是邻村的王婶。她手里提着个灯笼,灯笼光晃悠悠的,照出她脸上的担忧,“我刚听见这边吵吵嚷嚷的,就过来看看……是不是赌场的人来了?”

秋月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王婶叹了口气,走进来把院门关上,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在村口看见王三他们扛着你家的锅走了……大山他……”

“他欠了五十块高利贷。”秋月的声音很轻,“王三说,三天不还,就……就拉娃去抵债。”

王婶吓了一跳:“啥?五十块?这咋凑啊!”她顿了顿,看着还趴在地上的大山,咬了咬牙,“秋月,我跟你说句实在话,这大山是指望不上了!你要是还念着他,最后坑的是你和娃!”

秋月没说话,只是望着屋里漆黑的窗户。

“我这儿有几块钱,是准备给我家老头子买药的。”王婶从兜里掏出几块皱巴巴的钱,塞到秋月手里,“你先拿着,虽然不够,但总能撑两天。你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带着娃跑吧!往镇上跑,去投奔你远房那个表姑,总比在这儿等着被拉去抵债强!”

跑?秋月不是没想过。可往哪儿跑?表姑家条件也不好,自己带着个娃,去了也是给人家添累赘。而且大山虽然浑,可他毕竟是娃的爹,真要是跑了,娃长大了会不会怨她?

“我再想想。”秋月把钱攥在手里,钱是温的,可她心里却凉得厉害,“王婶,谢谢你。”

“跟我客气啥。”王婶拍了拍她的手,“你可别傻着,娃的前程要紧!”她说完,又看了眼地上的大山,摇了摇头,提着灯笼走了。

王婶走后,秋月拿着钱走进屋,把娃哄回炕上睡下。娃哭累了,很快就睡着了,眉头却还皱着,嘴里时不时嘟囔一句“爹别赌了”。秋月坐在炕边,摸着娃的额头,眼泪无声地掉在枕头上。

她走到灶房,想给大山倒碗水,才发现锅被拿走了,水缸里的水也快见底了。她叹了口气,拿起瓢想舀点水,却看见灶膛边放着个小布包——是她白天采的草药,王三他们没注意,落下了。她把布包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股苦兮兮的味。

这时,大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灶房。他不敢看秋月,低着头靠在墙上,肩膀还在抖。

“腿还疼不?”秋月轻声问,把草药放在桌上。

大山没说话,点了点头。

“我给你找点草药敷上。”秋月转身想去翻药箱,却被大山拉住了手。他的手冰凉,还在抖。

“秋月……”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带着娃走吧。”

秋月愣住了:“你说啥?”

“你带着娃走。”大山重复了一遍,声音哑得厉害,“我欠的债,我自己还。王三他们要杀要剐,我都认了。你别管我了,带着娃去镇上,或者去别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秋月看着他,忽然觉得陌生。这是那个只会赌钱、只会打她骂她的大山吗?

“我走了,你咋办?”她问。

“我能咋办?”大山惨笑一声,“死不了就接着扛,死了就拉倒。总不能让你和娃跟着我遭罪。”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到秋月手里,“这个你拿着。”

是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是娃出生时,大山咬牙从镇上给买的,说是给娃辟邪的。后来家里没钱了,他好几次想把银锁拿去当了赌钱,都被秋月死死拦住了。

“你……”秋月捏着银锁,手心里全是汗。

“别让娃知道。”大山别开脸,“明天一早你就走,趁我还能拦住王三他们。银锁你先别当,实在没办法了再说。带着娃好好活,别惦记我。”

秋月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腿上渗出来的血把裤子染红了一片,看着他明明疼得厉害却还强撑着的样子,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怨忽然就没了。她吸了吸鼻子,把银锁揣进怀里,转身拿起草药:“我先给你敷腿,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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